春天里的乡村“野味”
前些天经过一家河南小吃餐厅,看到了蒸榆钱这道菜,起心动念走进去点了一盘。裹着面粉的小榆钱儿,经过蒸晾调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翠绿,但味道不错。清代陈维崧言:轻如蝶翅,小于钱样。榆钱儿,顾名思义,如同迷你的圆形钱币,中间小凸起像藏了一粒种子,薄如纸聚多成串,无数的新芽在春风的召唤中争抢着绽放。
桃花颜色好如马,榆荚新开巧似钱。时机到了,一簇簇的嫩绿紧紧拥抱着干巴巴的榆树枝条,原本不起眼的树木如同穿了一件光彩夺目的绿色衣裙,明净而纯粹,在繁华似锦的春天里,恰似苔花碎接连,寄托着许多村民年年有余钱的期待,朴实得无与伦比,抬头看过去,树木缝隙中落下来的春光甚是美好,就像遥远的童年。
春日苦短,抛尽榆钱,依然难买春光驻。对于天地之间的自然风物,自古就有不少文人墨客贪著乡野美味,是谓风雅,何况在慌慌张张的当今,很多人四处搜寻生活的意义,人们又向往原始的纯朴。大自然滋养出的野菜花草不再是穷困时的接济之选,反倒成了餐桌上稀缺的时令上佳之肴,这些野菜仅仅自身的医养价值就足以让人们眼前一亮。
现在的乡村里,榆树少见,槐树仍在。槐花儿略晚于榆钱儿成熟,一串串纯洁的白色花朵,树上繁华如雪,大自然的奇妙便在于此,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并非是无缘无故的存在。有一年的四月,爸妈山长水远给我寄了箱亲自采摘的槐花儿,我淘洗干净变着花样连吃了几天,裹面蒸炒、烙煎成饼。对于吃面食长大的人来说,很多面食的制作压根不用特别学,那些家乡的味道早就刻在骨子里了,依葫芦画瓢基本也能凑合,和面发酵,切菜调馅,依着记忆中的做法包几个包子蒸着,再烙两个馅饼,一菜两吃,原生态的菜香在唇齿间打转。
今年闰二月,春天似乎也格外缠绵,马上五一了,大家好像还没从春天里走出来。薄衫轻衣的阳历四月,即将远去的残春和蠢蠢欲动的初夏相遇,时光有点不知所措,还好,四月正芳菲。听爸妈说最近这些天捋槐花儿蒸槐花儿,包饺子,吃了不少春天的味道。我也想念得紧,可惜深圳无处可寻野味,只能去老家餐厅吃点干槐花制作的菜品,虽少了槐花儿原本的鲜翠,和蒜香融合,倒也别具一格。
万物有灵,焕然一新的时节,香椿叶也是不能错过的春天风味。从高高的香椿树枝上刚刚伸展出的鲜嫩芽叶被采摘下来,因其独特浓郁的味道而印象深刻。有些人会嫌其味道太冲而不喜,但不影响大部分人追寻乡村野味的喜爱。幸而在深圳也能品味尝鲜,煮面条或是做成小菜,入口即是欣喜。
我们对美食味道的认知和记忆来自于童年,这种味觉体系的偏好性也必然会伴随我们一生。小时候吃过的野菜不少,除了榆钱儿槐花儿和香椿,还有田间地头撒欢式生长的玉米菜(红苋菜),如今在超市常见,似乎一年四季都有,之所以老家这样叫,多半是因为田间地头尤其是秋天的时候玉米地里最多这种疯长的野菜了。此外还有面条菜、马齿苋、芝麻叶……。面条菜在城市倒未发现,而马齿苋在超市也是偶尔性出现的概率。
马齿苋,小时候田野路边随便生长的野菜,叶肥茎脆有点酸,在老家爸妈做成菜馍可是秀色可餐的美味。以前农村经常吃是因为贫穷可选项不多,哪会知道日月风露滋养出的食物才是大自然的珍品。如今乡野土菜成了有价商品药食植物,在超市看见自然毫不犹豫。我会习惯煎成饼吃,然后边吃边慢慢回味。回味,是不想遗忘,是守护童年的方式。已经脱贫的时代,生活的物质选择一直在增加,而我们的思想却开始返朴归真。
我很喜欢吃爸妈做的菜馍,菠菜、南瓜、槐花、碎粉条豆腐……很多菜都可以用来调拌作馅,擀得的非常薄的两大张圆形面皮,一张摊在手工编制高梁杆的锅排(家乡俗话,也称篦子、盖帘)上,将调好的菜平铺摊匀,再用另一张面皮盖上,沿着边角一圈用手按压拍实使上下面皮粘紧,放平底锅烙成菜馍,软香可口,饭量小的人吃一个就饱了。菜馍因为费时麻烦,因此不是那么容易量产或是快速复制的,只能回家现做现吃。记得有个春天,妈妈说在家做了菜馍,贪吃的心让我只能在南方翻翻照片过瘾了。
味道,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带着我们出生时的记忆,个人喜好早已融合在身体里。有人天生不喜欢香菜,有人却视为珍馐,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偏爱和讨厌同时存在,不需要理由。就像我至今都不喜欢吃萝卜,不管是红的青的白的,炖煮的焖炒的。我想了想,多是因为小时候的冬天太过寒冷,那时家家还有地窖,用来储存各种耐放的食物,萝卜白菜是冬天吃得最多的。除了家里以萝卜为食材做的肉馅饺子,经过爸妈一道道工序制作而成,那叫一个无与伦比的美味,其他的萝卜菜我基本不选。如今对于萝卜也只是偶尔食之,而且只喜欢煎成秀色可餐的萝卜饼吃,坦白说,出品还挺像样。
有个朋友说,如果你曾经吃到过最天然的绿色蔬菜,就会对现在的食物失去欲望。小时候从来不担心,菜粮果蔬,随便摘来冲一把水就能烹饪来吃。现在物品丰富选择多了,反而很难再吃到真正天然的肉香,清甜的蔬菜,买五谷杂粮都在顾虑这个是否有染色,那个是不是掺假农药太多,食物营养不仅大打折扣,连果蔬本身的清香都成了回忆,吃得也小心翼翼。我每次买黑芝麻,就会先撒一些到花盆里,直到生根发芽才放心。
我们常常感叹世事的变化,总在追忆那些回不到的过去,不是那些久远的古老的味道变了,而是我们的心性变了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了。乡思是什么?是从北方寄到南方的粉条和人造肉,是爸妈存放很久的槐花儿等着远方的人回去吃,是提前包好的饺子,太过朴素,却无可替代,一碗家常菜和一桌盛宴的功能是一样的,意义来自于人,而不是食物本身。小时候以为生活很苦,现在才觉得那时的日子是苦中有甜,物质的苦不算真正的苦,精神的荒芜才是痛苦的根源。有些味道,是为了温暖兵荒马乱的后半生,有些岁月,是为了让我们珍惜现在,但愿,每一次抬头都能看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