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巷老厝
初冬,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空气湿冷,一股股雾在眼前飘逸着。刺桐在巷子里瑟缩,哑黄的叶子,有风会掉几片,无风也会掉几片,无序而耽美地躺在小巷的石板路上,干净的枝桠上不落的叶子,在氤氳的雾气里抖擞。巷子两边都是老旧的宅子,有门,门掩着,西风一无所获地掠过巷道,而将一切可能中的盈袖暗香留在古巷里紧闭的门内。
回首走过的脚印里,记载了什么,又遗漏了什么,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回忆,不知道该回忆些什么?只是顺着古巷细细地回味着。忍不住用手去触摸那个古老而又熟悉的老墙,那老墙的豁口已被砌好,只是依然那般的斑驳,一蹭皮就掉下来。这老墙在他流逝的岁月中,曾发生过什么,盟誓过什么?哪一处是鲜嫩伤痕,那一次是陈旧快乐?哪种情绪发生了又灭,哪一样感觉灭了总能再生呢?……
幽深的古巷和老厝的庭院是我儿时的乐园。那里留下了许多儿时道不尽的欢乐事。而今摇摇飘落的刺桐叶,兴许正是我儿时放飞的纸飞机卷落的;在氤氳的雾气里,分明可以看见飞旋的陀螺,还有珰啷啷脆响的铁圈转动的声音。还有老厝庭院里舞动的跳绳、翻飞的毽子和四溅的水枪。俯着庭院里那口古井,清冽的凉意仍让脸部皮肤一时紧绷,抚着垂落深井的井绳,仿佛井绳的那头依稀系着竹篮,竹篮里满是荔枝、枇杷这些时令鲜果,在古井里用古法冰镇以解暑。最让人忍俊难忘的是,番石榴成熟时,小伙伴们猴儿般上树,开怀享口福,可是之后准被母亲逮住往小屁股里塞肥皂通便。
夏天,小伙伴们常到小河里戏水、捉鱼虾,有一次,我玩得野了,太阳都下山老久了还不知回家。这时从巷子深处传来母亲喊我小名的声音,一声一声地近,一声一声地近,声音很急,像北风咬着电线,嘶哑而尖锐,一点不像平时喊我回家吃饭那样,细细柔柔的,带着甜味。我急忙从河里爬上来,奔到她跟前应一声:“阿妈,我在这里。”看着我满脸水珠,仰着头知错的看着她的样子,母亲叹了口气说:“以后别玩得这么迟,早点回家。”
是啊,早点回家,比什么都好。天下的母亲皆此心。
站在老厝前,我似乎能闻到母亲的气息,感受到母亲的脉搏,竟有了回到母亲怀抱的感觉,温馨、安适而舒服。回望童年的脚步,哪一步跨出了母亲的胸怀?哪一步不带着母亲的牵挂?物是人非,老厝依然。
被千山万水紧裹着的古巷老厝,已宁静不在。挖掘机开进了小镇,当年的这一方土地,将再没有瓦房深巷了,那纵横交错的窄巷,那一堵堵的老墙,那一幢幢的陈年瓦房,那一棵棵粗壮的刺桐……正在消逝。岁月可以无声,时光可以无痕,但深深植着我生命之根的古巷老厝那浓浓温馨的情味却越发的悠长,有一种永恒的魅力,永远不会在我心中消逝湮灭。
《古巷老厝》,首发于《福建日报》2011年8月9日第11版《武夷山下》(2011年8月新人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