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婆
老外婆姓胡,是我爱人的外婆。
老外婆生于1918年。我认识她时,她已66岁,耳朵已经背了。好在她识简单的字。沟通不了,可以写些字告诉她。我估计,她耳背已经有些年头了。她常常把沙发称为“汽椅”,至少在她看到沙发前,她的耳朵就已经背了。
老外婆第一次见到我,是在我的斗室。两间,22平方米。在沔阳县委大院的筒子楼。以后老外婆逢人就说我在“县革委会”工作。那已是1980年代,早已不称“县革委会”。没办法,老外婆还生活在她的“年代”。
看见我在“县革委会”工作,老外婆就讲起她的姐姐胡英解放前也在“沔阳县妇救会”工作的事;讲胡英跟着张荫远在沔阳县沙湖镇尤拔街上闹革命的事;还讲董胡子的故事;接着讲胡英的儿子治国在北京工作,和董胡子们在一起。她说的董胡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董必武。讲到伤心处,她会说:胡英真狠心,为了方便工作,把一个儿子伢送给了赤壁团山镇梅姓人家抚养。儿子蛮争气,参加了抗美援朝。解放后好多年,她们母子才相认。胡英闹革命,我们也跟着受苦。胡英的伢,都是我帮忙带大的。胡英经常深更半夜回来,一家人都为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也有讲到高兴的时候,她说:我父亲在天门县政府做官,我嫁给你外公时,你外公骑的是高头大马,我坐的是花轿,十铺十盖,威风得很哪!我是胡家的幺姑娘,看热闹的人有里把路长。我父亲也经常骂胡英,说她“中了邪”。
老外婆想念在北京工作的姨侄儿子,想去看看。我的发小金祖发在北京念大学,寒假回来,我和他打商量,托他把老外婆带到北京去,他满口答应。老外婆在北京住了两个多月,在天安门前留了影,爬了长城,然后就吵着回仙桃了。“不能把老骨头丢在北京!”老外婆对我说。
从北京回来后,老外婆还住在彭场镇她的老屋里。1986年,仙桃推行“绿色革命”,改造湾子林,锯掉乡土树,更换新树种。老外婆屋后有棵大柳树,也在锯掉之列。村干部来锯树那天,老外婆抱住树杆,说:“这棵树不能锯!我要跟县革委会的小涂打书柜的。”村干部“蒙”了,哪个小涂?老外婆也说不清,因为她并不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姓涂。“我的外孙女婿,小涂,县革委会的干部!比胡英的官还大些!蛮喜欢读书的一个伢。”大柳树就这样被留下了,现在还长在屋后,成为村庄一景。
1987年,我正脱产上学,帮我带孩子的老母亲生病了,老外婆来帮我。没想到,老外婆的女红特别好,快70岁了,还能飞针走线,为我的孩子缝棉袄、棉裤、虎头鞋……还帮我缝了双布鞋。看得出,老人耳背,交流不畅,很有些寂寞。后来,老外婆巧遇在县委食堂搭火的退休老人曾家爹,他们是老同事。曾家爹吃过饭,也会来和老外婆坐坐。曾家爹也耳背。两个老人,拿个小板凳,坐在筒子楼门口的走廊上,各人自说自话,还笑眯眯的。
1992年,我在何场镇委会工作。每个星期都要路过彭场镇,没有特殊情况,我都要去看看老外婆。那时,我的工资只有260多元,我每月都要想办法挤出50元,接济每月只有50多元退休金的老外婆。
1996年初,我参加全省“双推双考”后,组织上把我交流到了潜江市工作。老外婆不知怎么也知道了,她说:“多好的个伢,又没有犯么错误,怎么被甩到外县去了呢?”我没有办法跟她解释清楚,就在烟盒上写了“汉口”两个字让她看,她说:“这还差不多,到汉口工作,可以为老百姓办更大的事。”
把老外婆搬到仙桃城关,是1996年3月。她去看花鼓戏,被人撞断了腿。我的同事徐元清老兄帮助在邮局找了两小间平房,把老外婆接来了,方便照顾。这个期间,她还为我的孩子做了几双新鞋,熬了鱼汤喊我们全家去喝。
老外婆是当年11月间走的,享年78岁,算是高寿。我从潜江赶回仙桃,送了老人最后一程:……我抱起老外婆,把她轻轻地放上了火化床……
老外婆的骨灰安葬在她的娘家——杨林尾镇古阳村,陪伴她的父母。墓碑上刻着她的大名:胡业环。
(2014-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