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食锅盔
锅盔,是一种面食,实则烤饼,不少地方都有。只是叫法不一样,内里有区别,但总起来说大同小异。
一
从小到大,屈指算来,迄今为止,我已在蓉城总共生活了三十五个年头,有些饮食习惯虽然已被川化,但依然改变不了作为一个北方人,与生俱来、根深蒂固的习性,有些已经定型了的北方口味,一直固执的坚守,怎么都撼动不了。比如执着的喜爱吃各种面食,包括各种饼,单以锅盔来论,我就很喜欢。
说起锅盔,由来已久。传说最早发明于唐代,有人肚子饿极了,在路边挖了一个土坑,架上自己的头盔,把面和匀放在头盔里,在盔下烧柴禾,烙成酥脆可口的馍。后来流传开去,又有人改用铁锅去烙,结果吃起来酥脆喷香,就形成了这种独特的锅盔馍。
陕西的大锅盔,河南的烙馍,四川南充的方锅盔,山东的火烧,大约都同属一宗,都是白面烤的饼,有大有小,有方有圆。中间可实心,什么也不加;可中空,加油、盐、糖、肉馅等等不同的香味调料,做出各种不一样的味道。可以单纯烤熟不带馅的白面饼胚,然后再另外夹菜;也可以直接把面混合牛、猪肉馅,于锅里放油烙熟,吃起来油寖寖、香喷喷,肉香面酥,焦香酥脆,比如四川有名的彭州军屯锅魁,就属此类。总之各有特色,各有各好。
前几天,有天下午在外办事,走在二环高架桥旁边,发现街边新开了一家卖锅盔的小店,店里摆放着可以凉拌的牛肉片、猪耳丝、素三丝、卤肉、凉粉等等,这些菜都可以夹进锅盔里去。看得我一时眼馋,嘴更馋,便忍不住买了一个锅盔,要求夹旋子白凉粉。店主熟练的旋下一小碗凉粉,加入各种调味料拌匀,准备倒入锅盔中间。
这是南充特色的方锅盔,饼胚呈长方形,中空部分用来夹拌菜。锅盔薄薄的,烤的焦黄,上面撒有芝麻,跟成都传统的圆锅盔不一样。传统的成都锅盔就是发面圆烤饼,饼中间加各种菜,跟西安有些肉夹馍用的白吉馍差不多。
这个方锅盔,外表烤的焦香酥脆,咬起来薄脆掉渣,配上麻辣红油凉粉,味道很不错。不过,尝过之后,相比较而言,我还是更喜欢吃成都本地传统的白面锅盔。那个锅盔要软和一些,外皮不太酥脆,面软软的,夹上菜很好吃,可谓中国版的汉堡包。
吃着方锅盔,却让我不由得联想起很久以前的旧事,那些以前吃锅盔的情景,舌尖上留下的记忆,味蕾不曾忘却,仿佛就发生在并不遥远的昨天……
二
思绪飞回到了一九八三年,那时候我在成都上初中,学校就在锦江河畔,离家里颇有一段距离,需要走上差不多一刻钟。那时寄住在亲戚家,住的是单位自建的宿舍高楼。在我步行上学的路上,要途经几条老街连成的一条长长的道路,就是现在市中心的大业路、往指挥街直走,到人民南路那条长街。
街边是一些老成都的旧居,或者自住,或者开成店铺做生意,理发店,干杂店,小食店,餐馆等,是一些看起来比较破旧的传统民居,烟火气十足,展现出地道老成都浓厚的市井生活气息。当然很多年以后城市大改造,那里目前已经是繁华的市中心,高楼林立。不过那条长街还存在一大部分,只是今夕不同往日,旧貌换新颜,早已寸土寸金。
那些低矮的平房老屋,屋顶上铺的是拱形的黑瓦,建筑是砖混夹杂着木材结构,房子不够坚固。有的房屋年久失修,外表衰败成为危房,就在屋子的侧面或者正面,用一根根木头支撑着加固一下,帮助承载一些房屋重量。从远处看,那情形仿若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弓腰驼背,手上拄着拐杖,老态龙钟,在风雨飘摇之中,显得颤颤巍巍……
走到半路上,在一个小街口处,其中有一间店铺,就是专门做锅盔、卖锅盔的小店,老式炉火烧的很旺,老板现做现卖。成都这里把做锅盔叫做“打锅盔”,打就是做的意思,店小,不过方寸之地,里面灯光昏暗。挨着门口亮一点的位置,就有一位男师傅,每天不停的在案板上摆弄白面,揉来揉去,忙活着,不见他停歇。
我每次走过,都看到他穿着罩衣,弓着腰,在揉面,做锅盔,做好后,先在平锅上烙一会,翻一面,给它定型,然后再把半成品送入特制的、深邃的烤炉里。那个自糊的泥巴烤炉就像个大瓮缸,那就相当于现在的烤箱吧,炉子里面火红火红的,温度很高。送进去的锅盔,进行全方位烘烤,烤完一面,中途再翻一面继续烤,待锅盔两面微黄烤熟后,就从火炉里面取出来。师傅动作熟练,麻利,一气呵成,娴熟的让人眼花缭乱。
他做的锅盔,有红糖锅盔,肉酥锅盔,白面锅盔几种,锅盔个个又大又圆,面厚实在。那刚烤好的白面锅盔,离开炉火,饼里面尚充盈着蒸气,没有散热,鼓鼓囊囊,白白胖胖,热气腾腾。待到用刀从侧面切开一些切口,热气立即释放出来,“嘘……”的一下,散发出来一股热气,白雾弥漫,遇冷迅速消散,那锅盔就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瞬间瘦身,立即瘪了下来。
那个时候,每当看着刚出炉、热气腾腾的锅盔,馋得我直咽口水,恨不得马上来上一个。可我经过时都是在上学和放学途中,要么吃饱了饭,要么正回家吃饭,没机会吃锅盔。另外,毕竟我是在亲戚家寄住,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像在自己家那么随便,不好选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所以我从来不会主动索要什么或者表达想吃什么。
一天又一天,日复一日,我一直惦念着那诱人的锅盔。
三
每天路过那个店好几次,上学、放学,终于有一天,等到我兜里有了零花钱,放学路上就去买了一个白面锅盔,而且一定要夹上他店里拌得大头菜丝丝。虚泡的锅盔,切开后露出深深的中空内里,填入拌好的大头菜丝丝,塞得满满的还冒出了头,整个锅盔显得更加圆鼓鼓胖乎乎,只想大咬一口。
那些切得细细地大头菜,大约和北方的疙瘩咸菜同属一类吧?形状像青萝卜,但表面疙疙瘩瘩不平,比萝卜结实,不像萝卜那样水分多,肉嘟嘟的很有韧性。经过腌熟过后,去掉本身自带的生辣呛味,丝丝脆爽,一咬咯吱咯吱,脆脆生生,很耐嚼,有嚼劲。大头菜却并不咸,全靠拌料入味,拌上香辣的红油辣子,麻麻的花椒面,白糖,味精,洪亮亮,油润润,和白面锅盔是最佳搭档。张嘴大咬一口,面香,油香,辣香,脆爽,口感紧实,层次丰富,吃的别提有多过瘾!
我太喜欢吃那个锅盔了,一个与生俱来的北方人的胃,面食才是我的真爱,早就吃够了南方天天在吃的大米饭,攒点零花钱不容易,那就相当于加餐解馋了。那么实惠的一个又大又厚的白锅盔,加进去塞得满满当当的大头菜丝丝,是如此让人满足。结果那次回家,我就不那么饿,吃不下正餐了,只胡乱对付了几口。
现在的年轻人不会想到,满口麻辣鲜香好吃的白面锅盔夹大头菜,那时候却仅仅只需要人民币六分钱,几个钢镚而已。我拿一角钱给店主,他还要找回给我四分钱!真是物美价廉啊,几分钱的幸福时代,现在想来挺让人怀念。也许是因为那时资源稀缺,物质匮乏,反而会吃得专注认真虔诚,对食物有一种珍惜和感恩。绝不会像现在,物质丰富,对食物随便,挑剔,无感,似乎也缺乏了应有的看重。
回想起来,以我现在的饭量,让我现在再来吃的话,吃上一个那么大的锅盔,恐怕得有二两,吃一个我就完全吃撑了。现在卖的锅盔则很薄,两个才能顶上过去的一个,而且价钱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多么让人回味无穷的过往啊!六分钱一个的老面白锅盔,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当年对食物的渴求,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白面锅盔,也曾让我吃出无比的幸福感,满足感。
想来还是小时候美好的旧时光更让人怀念,那时对物质的要求并不高,只需要一点点就能得到满足。不像现在,物质极大丰富,反而觉得这不好吃 ,那不好吃,这没味,那没味,总是吃不出过去那种简简单单的幸福感。
到底是谁变了?人变了?口味变了?环境变了?还是食物变了?物质和精神,时过境迁,翻天覆地,其实一切都改变了。不过幸福指数的高低,其实个人还是可以选择的。就像我不爱吃大米饭,却独爱吃面食一样,逼着我没有选择的只能吃米饭,我就觉得不幸福。自己能够自由选择吃不厌的面食,我就觉得很幸福。幸福很简单,幸不幸福,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而已,其实每个人应该都能把握住幸福,看你怎么想、怎么做、怎么选。
四
在成都吃过的锅盔,在我的故乡山东,则不足为奇,山东的面食,比比皆是,且都好吃的不得了,我喜欢吃山东的大烧饼,油酥火烧,这些都跟锅盔相似,同属一类。后来从成都返回山东的我,可以尽情的享尽面食带来的口欲快感,还是家乡的食物更吃的惯,吃不厌。无论走多远,隔多久,记忆里的味道,习惯了的饮食,怎么都改变不了。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在老家又呆了七年之后,我又鬼使神差的重返成都,那个天天吃米饭的南方之地。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看来我注定属于那里,余生还得继续与面食相思相恋,藕断丝连。
九十年代,我从山东重返成都,二十几岁,曾有过一段自己一个人生活的艰难经历。要命的是,那时我还没有学会做饭,不会照顾自己,一日三餐,早中午好解决,在单位吃食堂,晚餐就没办法。除了会煮点稀饭,下下挂面,别的都不会,只好在外面买着吃。
那时候,自己一个人随便想吃啥吃啥,就只图简便,并不懂得注重营养。下班路上,顺道买些熟食卤菜,再买一些发面饼,油饼,包括白面锅盔,回家就吃这些简单熟食。那时实在笨拙,根本一点都不会做饭,也不知道买点蔬菜,自己炒点菜来吃。虽然喜欢吃锅盔,经常吃的过于单一,导致缺乏各种维生素引起营养不良,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瘦的时候。
巧的是,单位有一位女同事、好朋友,她也不大会做饭,她常常也是一个人,胡乱凑合着吃。有一次,她到我家里来,说起做饭的事,她似乎侃侃而谈,我误以为她会做饭。于是,就跟她说:“那你来做一顿”。结果她说:“哎呀,你这里什么佐料都没有,咋做啊?”哦!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做饭需要很多调料的啊。可是,厨房里空空荡荡,啥也没有,没买什么调料,也不知道买些啥好。
两个不会做饭的人,只好结伴出去吃。我们俩常爱出去吃锅盔,外面有很多那种小快餐店,专卖锅盔夹各种菜。有了主食,夹上肉荤或素菜,再喝上一碗汤粥之类的,就能凑合一顿。或者有时也去吃本地有名的肥肠粉,就是红薯粉加上几块肥肠,本地人很爱吃,我也喜欢。吃粉则必须配上一个酥肉锅盔,不配白面锅盔。烙得焦香的猪肉馅或者牛肉馅的锅盔,油寖寖的,酥脆掉渣。可直接吃脆锅盔,也可以将酥锅盔泡进红汤里,总之油酥锅盔配肥肠粉,是这里的标配、特色,人们普遍这样吃。
后来有一段时间,闲着无聊,我爱跑她家里去玩。本想能在她家蹭个饭,改善一下伙食,偶尔见她也会做个辣椒炒茄子,或者猪头肉炒辣椒,别的也没见她做过啥菜,大概也只有那两把刷子。大多时候,她跟我一样不做饭,经常带上我,去她家小区那些沿街店铺里,买上两个白面锅盔,让店家凉拌一份猪耳朵,用大葱拌,叫拌耳丝;或者是凉拌白肉,即猪肉煮熟后切薄片加入调料拌,除了葱,店主会加一点绿豆芽进去,做辅料,不过倒也挺好吃,味道很好,麻辣鲜香很开胃。两个不会做饭的单身女人,经常是靠这个裹腹,填饱肚子就行,要求并不高。
那段日子,总是离不开锅盔,怎么也吃不够。作为一个简单快捷的小食,好吃又简便,陪伴我们度过,不会做饭的年轻时光。
五
后来的我,跟着女同事常去她的好友,一个大姐姐家去蹭饭,那个姐姐是地道成都人,擅长厨艺,做的川菜正宗好吃。后来我从她那里偷师学艺,学到了一点皮毛。
不过,我最好的师傅,当属后来遇到的爱人,也是地道成都人,自从遇见会做饭的他,我就很少买锅盔吃了。他做的墨鱼炖鸡、烧什锦、豆瓣鱼、牛肉烧竹笋,还有回锅肉等各种炒菜,我之前没吃过,更不会做,在跟着他耳濡目染中,慢慢才学会了做饭。直到多年以后,我人到四十不惑之年了,才开始独立掌勺做饭,并逐渐成长为家中主厨,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做的还好吃,超过了他。他只能给我打打下手,兼负责善后和采买,师傅最后沦为打杂的小工。
而锅盔,在悠悠岁月平淡日子里,似乎一度淡出了我的视野。不过,虽然不再出去买着吃,但爱吃面食的我,已经可以自己学着做饼烤饼了。其实做饼一点不复杂,发好面后,揉压成圆形,先放在电饼铛里烙一会,给它定型。然后再放进烤箱,上下全面烘烤,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锅盔,很快就能热热乎乎的出炉。夹上自己现卤的牛肉,拌香菜香葱,肉香面软,比外面卖的锅盔夹肉和肉夹馍之类,实惠好吃的多。我觉得做锅盔其实技术含量不高,看一看差不多就会 ,试一试差不多就成,比较简单。
年轻时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学,也对此不感兴趣,既然要过日子生活下去,最好还是适当学会一点技能,包括做饭。万事不求人,学会一些厨艺,技不压身,总归自己受益,想吃就能做出来。当然主要是兴趣问题,不一定非要人人都去学会做食物,把时间精力放在别的感兴趣领域,节省下来时间专注做喜欢的事也无不可,看各人喜好吧。
那一年,春花烂漫时节,草青树绿,连空气里,都飘荡着春天的清新气息,大自然在向我们招手,呼唤着人们出外踏春。和一群姐妹们相约出去春游,我自告奋勇带了自己烤得白面锅盔,再带上拌得香葱麻辣豆腐干、香菜拌麻辣牛肉、油炸藕盒等自己做的菜。会做饭的其他女友也各带了不少拿手好菜,不会做饭的人则买了水果、红酒、饮料等,大家在桃花盛开的山坡上、大树下聚餐,其乐融融。
拿起一个锅盔,加入各种凉拌肉菜素菜,鼓鼓囊囊的,一口咬下去,麻麻辣辣,鲜香过瘾,个个吃的不亦乐乎。朋友们夸赞我手艺好,我觉得好开心,自己能带给别人满足,也快乐了自己。那年春天,桃花树下,落英缤纷,春意盎然,一群开心的女人们,感受着春天带来的芬芳,和美食带来的满足,难忘的美好时光……
锅盔,简简单单的面食,从小到大,已伴随我半生,记忆里难忘的可爱小食。
简单生活,就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