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笔记:等待一只鸟儿复活
一个春末星期四的早晨,我和母亲去2号楼早餐店吃早餐,母亲吃豆腐脑和一根油条,我喝豆浆吃豆沙馅饼。随后,母亲去散步,我回楼房为母亲备午饭,从早餐店带回的葱花饼和八宝粥,烧水把两个西红柿潦一下,去皮,切好放盘子里,又准备了两个鸡蛋,母亲就自己可以做一个西红柿炒鸡蛋。然后我带着两张葱花饼,背上背肩包独自到旷野中漫步许久,我不记得当时想些什么,从啤酒广场和雕塑公园走过,也没有认真听白鹡鸰歌唱,就骑车去了较远的杂木林。
一路上,虽然人在东张西望,似乎要去发现美好的事物,但一直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那时我还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今天回头来写,感觉当时或许是因为回忆起自己有始无终的初恋,以及后来对一个女性投入过多的渴望后又情非得已的情感经历的影响,让自己的情绪处于湖水一样波澜起伏的情境中。我一边仔细回忆那天的情境,感觉心不在焉好像另外还有其它因素,或因天空辽阔,我记得那天天空是一种赏心悦目的蔚蓝,阳光热情地照耀小镇、温暖的草地、清澈的湖水、翠绿的美人松林,还有美而不艳的野刺梅花,以及不时从附近飞过的鸟儿,这宛若仙境的环境让我心猿意马,心情是一种释然的愉悦,所以我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吹口哨。
把自行车靠在公路水沟外侧的一颗小树上。我就走上一条狭窄的荒野草丛间的小道。草地上布满大大的蹄印的痕迹,被踩踏出泥土经过昨夜的雨淋,有些泥泞。很显然,这片荒野,最近两天被放过牛,从凌乱的蹄印分析,至少有六七头牛。我在躲避着草地浅水洼前行时,听着不远处云雀的歌唱。云雀是森林和荒野名副其实的歌唱家,它有不可挑剔的歌喉和炉火纯青的演唱技巧。
我走进树林,穿越有十几棵小桦树的树林,刚到一个小山坡,无意间在灌木枝边的草地看见一堆散乱的羽毛。我走近,俯视那些匍匐在草地上长长短短的羽毛,发现几只苍蝇和一些昆虫活跃在这里,即使我靠近,它们也不想轻易离去,我用树枝把苍蝇驱赶走。看现场,有动物在这里屠杀了一只鸟,悲剧应该发生在昨天,也许就在日暮鸟归林的黄昏。我不知道遇难的是短翅树莺还是大山雀,因为我还不具备从羽毛就能判断出什么鸟儿的能力。草地上的羽毛多为棕灰色,与麻雀的颜色很相近,也接近红喉歌鸲。从草地的凌乱程度看,小鸟与它的天敌曾经有过激烈的殊死搏斗,在拼死的抗争在死去。我不敢想象鸟儿博斗的画面,并感到一阵无以名状的惊慌和悲伤。我看看远方,再看看草地上的羽毛,为失去一位小天使感到伤心。在我静默的时候,我听到苍蝇和其他昆虫在附近的鸣叫声,两只乌鸦在我头顶上空盘旋片刻飞走。我讨厌苍蝇和昆虫它们对血腥味道的产生的兴趣。在不远的地方,有几只黄喉鹀在歌唱,它们一定不知道森林里发生这一场悲剧,依然无忧无虑的歌唱 。除此之外,我感觉四周的植物和动物都在静默地默哀。我突然感觉到孤独与悲伤,好像这里没有其它生灵存在,那个残忍地杀手早已销声匿迹,在某个角落预谋着下一次的谋杀。而此刻,在这片阳光温暖照耀的林间,只有我,守着死去的小精灵的遗物在这里发呆。
在死亡面前,所有的空间都是辽阔无边的。空间越辽阔,你的感觉就会越发的犀利与沉重。毋容置疑,死亡带给人的感觉是有岩石般厚度的冰凉的悲怅,是割裂的心疼和无助的孤独。一厢自诩孤独漫步者的我,在柔和的阳光下,凝视离开鸟儿生命肉体的羽毛在草地上颤抖,我方明白,真正的孤独是灵魂出窍之后的孤独。强烈的阳光下,羽毛依然闪烁着一种棕黄色的光芒,那是它的眼泪,以光的形态存在。
我在沮丧、忧伤、落寞的状态中离开那个令心灵颤动的地方,忧郁地走在鸟鸣声声的林间草地,但不时情不自禁地回头,慈悲的心似乎在期盼一个童话出现,见到那些支离破碎的羽毛,能向变魔术一样,一枚枚羽毛会从死亡之草丛中飞起来了,在天空汇集变成一只活波的鸟,在蓝天下对我绽放童真的笑脸。
抬头看天,天是童话般的蔚蓝, 白云是童话般的白洁,只是,我没有等到我想要的童话。我低头走着,在阳光普照的林间,光斑写在草茎上和大苞萱草的花朵上,我感觉森林里一直在演绎万物生长的故事,有植物的蓬勃,有花开的喜悦,也包括光阴流转,甚至死亡。
那几只黄喉鹀依然在歌唱。好像它在预示着未来,也好像是在述说当下。另有乌鸦盘旋,它们像巫婆在天空占卜生死大事。一只花栗鼠出现在我前行的林中,它拖着长长的尾巴跳舞,动作既敏捷有优美。
我无具体方向地漫步到一个地势平缓的林带。这里应该是火山灰质地,挺立的多株黄花落叶松行成一片纯林。长白山的松树都非常漂亮,尤其是美人松和黄花落叶松。黄花落叶松是一种高大的树,胸径达一米,高40米,树冠尖塔形,树皮灰褐色,鳞片状剥离,裂缝红褐色,一年生枝淡红褐色也有淡褐色,叶在长枝上螺旋式互生。在我神美观念里,黄花落叶松是美男子,它的外形相当匀称,树干似军人一样笔直,挺拔高大,高耸云天,堪称是经典的完美。看见它,你就很难再找到一种树木能与它相媲美。它的花期正好在五月,花单性,雌雄同株,雌雄花均单生与短枝顶,雄花球形,黄色,雌花也是球形,花色为绿褐色。
在我向黄花落叶松致注目礼期间,我听见松鸦在附近鸣叫。还有鹡鸰的歌声隐约传来。这里的林下植物非常丰富,随处可见乌苏里绣线菊、暖木条荚蒾、毛榛,藤蔓植物也非茂盛,山葡萄秧和五味子攀附树干爬的高高的。
午餐,我是站在橡树下进行的。正午的阳光下,林中的树木与草地都闪耀着明亮的绿色光泽。但我感觉,自己的视野里均为一种魅影,就像我们看万花筒时眼花缭乱的感觉。
那一天,我在林中走了很长的路,听过不同的鸟鸣,其中有布谷鸟和黑枕黄鹂,还有黄鹡鸰婉转的歌唱。还识别了数种植物,遇见一只黄色的蝴蝶落在白花上,并在灌木枝间发现一个大个头黑蜘蛛,我下意识地顺口说“死亡蜘蛛”。我凝视着唯美的大苞萱草花朵,心里依然游走迷茫和感伤。
鬼使神差,归途中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来到那只鸟儿灵魂出窍的草地。尽管我讨厌血腥事件与血腥味道,我还是留意那片草地的变化。一些纤弱的羽毛被风吹走了,只有几根大羽毛躺在草丛。
阳光已经预热了草地,山谷的风一直在彩排流浪。灌木下阴湿地生长着耐阴的山酢浆草、唢呐草。两只短翅树莺在灌木丛里咿咿呀呀的耳语。一个影子从我头顶无声地掠过,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鸟儿,也许是一个灵魂,听说灵魂的禅语从来是不发声说话,它只潜入梦里,进行一种只可意会的暗示与启迪。
我默立片刻,抬头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北方有一个圆形的山峦,那轮廓非常柔和;林中的几棵青杨,又高又大,树冠就像一个大房盖;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有沼泽山雀在河边轻轻鸣唱。
我小心翼翼地拾起受害鸟儿的仅存的那几根羽毛,在溪水里反复清洗干净,最后把它们分别插在杨树、橡树和一棵年轻的天女木兰树上,最后的羽毛埋在山坡上。插在树上,象征鸟儿还在蓝天下飞翔,埋在大地上,是让灵魂不是游魂,有一处自己的栖息地。凭吊的意义不在于制造仪式及哀思,凭吊是一次信仰的凝聚与展示,是生命在一场仪式里得到敬畏与升华。就像长白山的黑土地不仅生长人参、灵芝、不老草,黑土地也生长美人松、岳桦、高山杜鹃和灵魂,杨靖宇不朽的精神正饱满地看着黑土地发生的变革与春暖花开。
当我做完所有这一切,我发现自己才有如释重负地感觉。我知道我在寻找一种有关信仰、死亡与凤凰涅槃的人生意像。一个生命,既有其坚韧性,也有不堪一击地脆弱性。我坐在小溪边,浮想着人生的种种,眼睛看着远处,却一直没有聚焦。
在后来的很多日子,那天的记忆一直非常清晰留在脑海里,这是对死亡的记忆。在很多日子里,每当在林中、湖边、山谷及荒野,看见其它的任何鸟儿,我都想当然地认为是那只鸟儿,我一直等待它的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