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冬和他的女人
初识阿冬,还是在18年前的一个秋天,阿冬由部队医院转业地方。彼时的阿冬,白白胖胖的圆脸,挺拔拔的个头,见人说话还有点大姑娘似的腼腆,话语不多。由于他们家是后邻,就这样认识了他,却又因我年长他一旬,又不是故友,因而并未深交。
阿冬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上有一个出嫁了的姐姐,父母视他为掌中的明珠,百般疼爱。过了一个年头,阿冬娶了一房媳妇,那小娘子生得口小鼻直,眸子如星,迈步款款,如玉树临风。一年之后又生一小女,生活中增添了不少的情趣,非常遗憾地是,那小女儿却是“兔嘴”。从那时起我才知道阿冬从前曾经吸毒,后来也陆续听人们说了些阿冬的事情。女儿一岁多一点的时候,便找医院做了修补手术,那娘子时常抱了女儿在巷口嬉玩,我经常看到她们母女欢欢乐乐幸福开心的样子。
那个时候,阿冬父母都在机关单位上班,父亲是部门的一把手,住房格外宽绰,阿冬虽然外面也有一套房子,但一则姊姊早已出阁,二则父母异常疼爱,小两口还是在这边居住的时间比较长。现在想来,阿冬吸毒一刻也没放弃过,有了孩子之后,曾下决心痛改前非,主动向父母提出请求,到青少年戒毒所强制戒毒半年有余,可惜没能成功。阿冬出来后,仅仅一年光景,毒瘾又发,他也终于没能够逃脱出毒魔的魔爪。阿冬在一家垂直单位供职,那个时候薪水就就收入颇丰,却全部花费在了吸食毒品上。因为阿冬,父母、妻子生活在悲苦之中,父亲更是外表佯装,内心抑郁,本来是个场面要好之人,却因阿冬吸毒而无颜见人,特别是后来退职以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到,两年不到,竟然突发疾病不治身亡。
父亲去世,对阿冬打击沉重,阿冬再次下决心不再吸毒,他也确实没再用毒一次,当毒瘾发作之时,就饮用烈酒麻醉自己,久之,形成过分酒依赖,发展到后来,一天到晚要五七斤陪着,人都叫酒浸淫透了,整月整年家没个明白的时候。娘子开始唬他离婚,他吵闹着说不离,也曾痛哭流涕地保证好好做人过日子,但一次次保证,又一次次失信于人。在这样的昏昏庸庸日子里,女人面对阿冬,就像面对了一个活着的死人。有一天秋夜,稍有些清醒的阿冬,对身旁抽泣的女人说,他对不起她们母女,并劝娘子趁其年轻,再找户好人家改嫁了吧,要不自己寻个相好的情人也行。又说,女人对他的恩情,也只有来生再作报答。那女人听了,伤心欲绝,双手捶打着阿冬的脊背,哭诉着他瞎了自己的青春,坑害了她一生的幸福。女人说:“阿东,你不是人,你要有种,就回过头来看看睡在你身边的女人美不美,你就真得那么忍心把属于你的漂亮女人拱手让人人么?”女人说完,“呜呜咽咽”,哭得一屈一嗒,整个人和李三娘一般无二。母亲在窗外听到了这一番对话,心如刀绞,泪流如绠,心想这也真是委屈了她们母女,哪里还能有心思睡得下觉去?长长思考了一个月后,便代子正式向媳妇提出离婚。
女人嫁娶来时,穿红挂绿、红红火火、欢天喜地,鞭炮、唢呐,咕咕打打、噼噼啪啪;今日这一番离去,却是苦风凄雨,泪眼迷离。整个家庭笼罩在悲云离别伤恨交加之中。走出家门的一刹那,女人回过头来,又一次凝视这座她生活了数年之久的院落,这里有她的欢笑和幸福,也留下她多少惆怅、洒下她多少伤心的泪水呢。婆母扶了门框,驻足凝望着远去的儿媳,女人已经走过远处的巷道口了,却再一次回过头来,望见早已花白头发了的婆婆——她生命中的第二个母亲,依然站在门口,向自己挥手,一时百感交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复杂情感,飞奔而来,扑倒婆婆的怀里,二人放声大哭。
那让人卒不忍睹的场景,我看到了。那天黄昏,我站在后巷西侧的厕所一边,目睹了这肝肠寸断的一幕,我内心因过分伤感而变得神情默默。那天,在场的人都百般难受,没有一个不流眼泪的。
后来的阿冬,情形更惨了,那么高的工资,竟然不够他喝酒用的。母亲终是不忍心看着儿子痛苦万分的样子,每个月都拿出一些钱来买些好点的白酒给儿子送去,但仍然于事无补。最后一段时期,阿冬喝酒发展到了对着酒瓶嘴干喝的地步,人的整个神经糊涂不清,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认不出来了,人也干瘦的走了人形。终于在三年后的一个清晨,母亲发现没有动静,打开儿子房门去看,阿冬手里紧攥着酒瓶,而人却早已硬邦邦死在了床上。
掩埋阿冬的那天,失去丈夫又失去儿子的老人,一滴泪却没流,她只是喃喃自语,说:“这下好了,这下就好了,这下冬儿终于解脱了。”一遍又一遍地说,而人们却为老人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阿冬曾经的女人来了,牵着他们已经长高了不少的女儿,那小女怯怯生生地,在母亲的指点下,跪拜在地向阿冬的遗体深深地叩了九个响头。女人却显得很是冷静,只是默默地流泪。她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情,何况她与阿冬生活了这么多年!阿冬是个难缠的鬼,她是个侍鬼的人,前生就欠了阿冬的债,今生是来偿还的。
我不知道那女人说话的深意是有何指?但我知道,娘家人曾经又给她找了一户人家,但没过半年日子又离异了,而且从此再未婚娶。如今,弹指间十几年倏尔就过去了,她们母女依然过着孤独的日子。算起来看,阿冬的小女已经在读高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