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煤油灯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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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岁月里一道抹不掉的风景。每当夜幕降临，注视着大街小巷闪烁着五彩缤纷的灯光时，我的脑海里就出现了那盏闪着微弱光亮的小煤油灯。它伴着我童年的生活度过了少年时代，进入了青年的行列。

那盏熔着橘黄色的，跳跃着小小火苗的煤油灯，虽然离我远去。但那清晰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里。只不过感觉生命太长了，而我的手太短，我无法采撷过去的岁月里留下的痕迹，那怕是散落的叶子和花瓣。只能让回忆撒播在空气中，在无人纷扰的日子里，慢慢地咬嚼，细细地品味。

那时候电对于农村的人来说，只能是很遥远的向往。常听老人们说，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才能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人人都在盼望共产主义社会。白天，炙热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将它的光撒在山川、田野，撒向村里的每个院落的旮旯拐角；夜晚，空旷的田野一片寂静，周围漆黑一片，天上的星星把自己仅有的光亮投向大地。村子里的沉寂使拴在槽上的骡、马、驴子们耐不住寂寞，时不时地“昂昂昂”仰天大叫，忠实的老牛，不紧不慢地摆动尾巴“哞哞”迎合着同伴们，惹得圈在棚里的猪羊鸡狗们也不甘落后，跟着狂吠乱鸣。用土坯砌成的土屋里，各家弹奏着锅饭瓢盆的交响乐曲，品味着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在柴草烧暖的土炕上，低吟着红尘中男欢女爱的愉悦，重复着人类的繁衍生息，延伸着一代又一代的梦境。黑暗中零星的光亮，是煤油灯穿窗跳跃起的灵动的火苗，是村庄黑夜里的眼睛。 当时农村条件有限，家家都是在土炕的中间放一张小桌当饭桌用。一家人围着一盏小煤油灯，借点滴的光亮各干其事。我家用空墨水瓶制作的简易煤油灯，用棉花搓一根捻子，一头盘绕在墨水瓶里吸油，另一头从瓶盖中心的圆孔里钻出来燃烧。在幽幽灯光下，在那盏闪着疲倦火苗的小煤油灯面前，我从翻看小人书连环画，接触了文学书籍《西游记》，《苦菜花》。当时有些书籍遭封杀，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渐渐地我对文学书籍产生浓厚的兴趣。在弥漫着淡淡煤油味的屋子里，我在泛黄的书页里寻找着快乐。是那盏煤油灯陪我在清冷的夜晚，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理想，在梦幻中迎来了喧嚣的黎明。

日子像流水似的从白天转向黑夜，从春夏穿过秋冬。我紧跟着岁月的脚步，告别了丑小鸭无忧无虑的日子，跨入了花季年华的青年时代。这期间世间万物都在变化着，唯一不变的是，黑夜里闪亮的仍然是那跳跃着橘黄色火苗的煤油灯。

2
记得那个春雪刚刚消融的傍晚，高中毕业的我，怯生生踏进了乡村小学的大门。在一间不大的，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办公室里，5位男教师正在聚精会神地批改作业，每人前面是一个带玻璃罩的煤油灯，比起家中的小煤油灯好看多了，也亮堂了许多。因我的来到，大家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慈祥和蔼的老校长指着靠墙最后一张桌子，那是你的。桌子上放着书本、教案，最显眼的是静静等待我的煤油灯。
这是一盏崭新的煤油灯，玻璃球形状，特制的灯头紧扣瓶口，一根棉线制成的专用灯芯从中间小圆孔穿过，还有调节灯芯大小的螺丝。我坐下来，环顾属于自己的这片小天地，耐心回答老师们的问话，校长递给我一本学生名册，我跨前一步借着别人的灯光，细心浏览学生的姓名，年龄。校长嘱咐我认真备课、上课注意的事项等，最后特意交代； “白天记得一定要把灯擦亮堂”，我茫然地点了点头。我新的人生将要从这里开始，我的命运也将和农村的孩子们联系在一起。
校园生活丰富多彩，这期间相继又到任了几位年轻教师。我们除了正常上课外，课余时间的活动，给了我们充分展示的机会。白天，课上完了，我们打篮球，赛乒乓球；晚上，八盏煤油灯齐刷刷的亮了起来，学校正好被四个村子包围着，远远看上去，像八盏橘黄色的小灯笼，鲜亮耀眼。村子里走夜路的人，常常以学校办公室的灯光为目标，在遥远的夜空下，当人们在黑夜里眺望时，那跳动着闪亮的火苗，由模糊渐渐变为清晰，黑暗被这一小片的光亮所掩盖，瞬间，温馨的感觉便会从心底油然而生。
我们的校长是一位老知识分子，他的工作态度是严谨、认真。每天傍晚，夜，还未拉下帷幕，他就开始侍弄煤油灯，用一块很干净的抹布擦煤油灯罩，擦一下，举起来看看，用嘴哈出一口气，再擦，再举高看看，就这样反反复复擦着，直到擦得他满意的程度，添油、修理灯芯，点燃。看着“噗嗤噗嗤”跳跃的火苗，他背着双手，在桌子跟前转悠，但眼睛一直盯着他的灯，像是在欣赏精心呵护过的孩子。然后坐下来办公，一直到深夜十一点，这当中没有喧哗，没有吵闹，都在安安静静地备课改作业。
我被这样的气氛感染着，平时细心观察老师们的一举一动，无论是教学方面还是在生活细节中，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先前我擦灯用湿抹布马马虎虎捋几下，就完事了。点燃后，那斑斑点点的瑕疵非常明显，看着同事们明亮的灯光，我尴尬极了。是校长的言传身教，慢慢我也学会了擦灯罩，我学着他的样子，用一块专用的抹布，洗干净凉好，不能太湿，也不能太干，在灯罩上滴点煤油，反复拭擦。且灯芯燃烧的火苗要调适当，火焰小了影响光亮，火焰大了煤烟熏黑灯罩，还会引起灯罩爆裂。渐渐地我的灯是八盏灯中最亮的一盏。有时候晚上我们比赛，看谁的灯罩擦得亮，否则会受到处罚，或是唱歌，或是刮鼻子。
时间在忙碌中穿行而过，这样的日子虽然开心，但心里始终空落落的。一个周末的晚上，大家提议轻松一下，我们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闹着，校长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今天晚上我们玩游戏，每人写一个字，通过拆字，能看出个人的前途命运，特别声明一点；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拍手表示赞同。游戏开始，校长坐下来，很郑重地拿过一张纸，让第一个人写，有写“福”字的，有写“命”的，还有写“姻”字的。校长一个一个看，一个字一个字拆，然后逐一解释，吵吵闹闹最后轮到我，我犹豫着，不知该写哪个字合适。当时，我的心里有一个小秘密，我怕被他们揭穿，也担心要是写了字，让校长拆准了咋办？他们一个劲地催促，写呀！快写！几个年轻人高声起哄，我明白他们的心思。顿了一下我走上去，拿起笔，在低声私语的嬉笑声中，狠心在那张白纸上写了一个“学”字，校长拿起那张纸，举高了一点，微微偏一下头，若有所思地说“哎，女娃子进学堂，好，希望你能再进学堂”。还有人提议让我重写一个， “每人只限写一个字”，校长重申。游戏结束，有人还沉浸在游戏中，我默默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一直寻思着这个游戏。
为了充实自己的生活，也为了拓宽自己的视野和丰富文化知识。喜欢在文字间游走的我，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阅读文学书籍当中。白天没有时间，只有晚上办完公，在他们闲谝的时候，我在《平凡的世界》里感悟到不平凡的人生。慢慢地我试着咬嚼文学名著《红楼梦》。说实话，第一次读那样的书，不认识的字很多，边读边查字典，理解起来更费劲，有些情节我需要反复细读，但对文中的意思仍然是一知半解，朦朦胧胧。是老校长时不时点拨，记得他说过，读《红楼梦》，不能只看热闹，这部小说留给我们的是，作者用匠心独具的写作手法，把生活在大观园里的人们，一个个描述得活灵活现，只用四句概括性语言，就把四大家族很形象地坦露在读者面前，他背着手，来回走着，随口吟诵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年轻人应该抽点时间，好好读些有意义的书”。夜深人静的时候，是煤油灯伴我怀着好奇心走近古代文学库，我认识了沉淀中国千年历史传统文化的四书五经；是唐诗宋词那深沉、厚重的文字，让我看到了历史的沧桑和中国千年的文化精髓；在这个柔弱的夜晚，委婉动听的元曲穿越千年的风尘从远古走来，羌笛吹动着撩人情怀的思念，悠扬的马头琴带我走进了宽阔的草原，深沉委婉的琴声倾诉着毡房的温暖、奔腾的骏马，还有那悲戚动人的爱情传说，生生不息的长唢呐呼唤着美好，呼唤着未来，唤起了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明清的小说，是祖先为我们五千年文化历史的大国留下的最珍贵的遗产。
命运往往捉弄一意孤行的人。持着对文学的热爱，忽视了数理化的学习，在难得的一次民办教师转正的考试中，尽管我只有语文一科的成绩就排列在全区的第四名，可怜数学成绩为零。红头文件明确规定，单科成绩为零不能录取。盼望命运有所转机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我能怪谁呢？那些日子我什么也无心做，白天上课只是应付，我不知道我该给学生讲什么，双脚机械地行走在办公室和教室之间；晚上，我趴在桌子上注视着我的煤油灯，它“噗嗤噗嗤”闪动着的火苗，像一个小人儿，在我眼前左右摇摆，我紧盯着它跳跃的身体，寻找一丝遥远的安慰。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早年玩过的游戏，一直搁在我心里，像一块石头压着我，因为我没有机会再进学堂。为了文学，我失去了很多很多。那位曾经在人生路上给予我指导和帮助的老人已驾鹤西去，那盏煤油灯也早已被丢弃在垃圾堆里化为灰烬，但是，那团燃烧着的橘黄色火焰，永远跳跃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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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漠北雪莲 于 2010-7-3 21:5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