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树之死

杏树之死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隋代无名氏的这首《送别》，生动的描述了陪伴我童年的杏树与我们分别时内心的表达，直至今日，它犹如人的情感一样的生生死死，一想起来就让人痛心，不舍。

这棵杏树生于自然，默默的给自己找了一处适合的土壤。 那年春天，在小院儿西南角上，长出一颗小小的幼芽，嫩绿嫩绿的芽尖上，还顶着一片开裂后的杏核，在打扫干净的院子里非常显眼。父亲说一定是吃过的杏核丢到了那里，无意间被埋进泥土中，因自然条件适合了它，就偷偷地运足了力量，挺身钻出了地面，也想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出自己一片绿荫。还别说，它所在的位置正是一块空地，很像是专门为它准备的一处所在。为了不被践踏，父亲用一些小树棍儿，给它修了一圈围栏，希望它在这里安心生长，健康向上。

杏树的生长，闪烁着父亲心血的光芒。

为了杏树更茁壮，爸爸专门买了果树栽培与修剪的书籍，进行研读，什么时候喷药杀虫，什么时候浇水施肥，什么时候修枝剪叶……做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为了杏子的品种优良，口味纯正，父亲还学会了果树嫁接技术，把从别处弄来的优良品种——寸把长的一小截树条，用专门的剪刀，在杏树的一根较粗的枝条上轻轻地切开一小块树皮，然后端端正正的把树条镶嵌到剖开的那块树皮里面，再用一种专门的白色绷带包扎起来，那种认真的程度，不亚于一个给病人做手术的医生。不久，便奇迹般的在伤口处长出了新叶……杏树在父亲的精心侍弄下，快乐的舒枝展叶，跳着高的向上生长。

小杏树长势茁壮，并欣喜的孕育了花蕾。

伴着和煦的春风，院子周围的杨树再也耐不住寂寞，最先抽出嫩绿的枝条，随风舞动，唱着“飒飒”的歌谣，并以它伟岸的身躯为这座小院搭起了帐篷。油菜花开的金黄，一大片清亮耀眼的色彩，拉着春天走向了纵深。直至此时，杏树才不慌不忙的把自己的花苞送上枝头，但也足够让人惊喜。那些深红色的花苞，像一颗颗小小的星星，羞怯怯，扭捏捏，战兢兢 ，想躲藏可是无处掩身，只好站在枝头，迎接阳光雨露的洗礼，迎接人们满怀期待的目光，并跃跃欲试准备张开可爱翅膀。当一旦准备好把羞怯的心扉向你敞开之后，一定是比杨柳树还来得更加热烈和激情满怀。 母亲说，还没长大的杏树无法承担果实之重。

结不结果不重要，开花就好，我是这样想的。真的！杏树在我们的希望中终于打开了心扉，抖开粉红色蝉翼般的花瓣儿，将心中最美好和最甜蜜的花蕾倾情绽放，杏花精致小巧玲珑剔透，但却花团锦簇高举一树的绚烂。你会深深的感觉，它在这座小院中尽情展示它的欣喜，尽情释放它单纯，独特，无拘无束的青春。同时弥漫满园的馨香，飘得满街满院都是。引得成群的蜜蜂来此集会，放开动听的歌喉吟唱甜蜜之歌；引的蝴蝶来此比美，以美丽的身姿起舞妖娆婀娜。那时节的杏树青春勃发如端庄的丽人，粉面含羞、甚是惹人心醉。

然而，淅淅沥沥的春雨，粉碎了杏花美丽的梦，“杏花疏雪洒香堤”的景象使杏树心碎。它不仅因花的凋零而伤心，它更难过的是这一树杏花开过，并没留下果实。期间，有三三两两绿豆般大小的杏儿抓住枝条不肯放手，结果还是被无情的抖落在地上。母亲说，杏树还没有长大，还没有能力承载和保护它的娃娃，明年，明年一定会好的！

又一个春天来临，杏树长得枝叶繁茂，每一片叶子像涂上一层油，在阳光下跃动着绿色生命的光芒。大大的树冠可以阴盖很大一块地方，为小院投下了一大片阴凉。夏季的傍晚，饭桌总会搬到这里来，一家人围坐在树下，沐浴在夕阳的柔光里，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盛夏里，这棵杏树最是让人感动，也是最使人难忘的时节。当阳光慢慢沉甸了饱满，大自然似乎把夏天里最耀眼的金色都赋予了杏树的果实，一个个杏儿渐渐地圆润起来，黄澄澄的挂满枝头，宛如绿叶间若隐若现的美目杏眼，流露出即将收获的喜悦。这时节，常有左邻的右舍大人孩子，不断光顾树下，近处的抬手而摘，高处的举竿而打， 等不及杏儿熟透就被一个个选择品尝，边吃边赞，表情欣然。母亲还会把那些熟透了的都摘下来，然后分给那些还没尝到的邻居们。人们看着闪着亮光的大杏子，闻着诱人的杏子飘香，都开怀的笑着——

后来，因为爸爸工作调动，我们离开了家乡，那棵生长旺盛、郁郁葱葱的杏树随同那座充满生机的小院一起卖掉了。

去年，我们因事回到故乡，其目的也想借机重回故居，再看一看那棵曾经带给我童年的快乐与邻里和谐的杏树，想着它一定长得更高大更粗壮了，也一定会花满枝头果实累累了。结果被告知在我们离开的第二年杏树就悄悄的死掉了。

她说，第一年春天，就发现其中一部分枝桠干枯了，不得不剪掉，其余枝条虽然也努力地开了一些花，结了一些果，但树的长势，杏的个头已经明显不如我们在的时候，似乎拼尽了所有的力气，也只能有如此的表现。这种“他日差池春燕影，只今憔悴晚烟痕”的景象很让人担心。所以，那个冬天来临之前，他们又找会果树修剪的人帮忙，进行了剪枝保护，希望来年春天重新恢复绿色的生机。可是，和煦的春风亲昵的呼唤它，它睡得沉沉的没有苏醒，绵绵的春雨喜滋滋的浇灌它，它依然毫无反应，似乎睡意正浓……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把它自己的整个身体在沉睡中变成了枯树，那始终蓬勃向上的枝干依然定格成一棵树的姿势，似乎在向人们昭示自己曾经的辉煌与快乐的过去。

有人说树就是树，它始终不懂什么是生命。可我认为树绝不是麻木的，起码这棵杏树是有生命，有灵有智的。它虽然不语不行，心里面却比谁都清楚，只是，没人能够听懂它内心深处的声音罢了！不然，没有天灾，没有虫害，一棵如此茂盛的杏树，为什么就这样悄然而逝，难道你能说它不是因为思念碎心而死的吗？此时，有泪模糊了我的双眼—— 偶尔，我会梦见这棵杏树，梦到了它在春天里沐浴着阳光雨露，冠枝庞大茂叶如织；梦见了在盛夏里人们络绎不绝采摘时的兴奋和欢笑；梦到了我们在它的遮蔽下快乐的玩耍……不知是故乡的这棵杏树从童年起已扎根在我心里，总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它，还是冥冥中杏树想起了我并托梦给我，让我深深感动于一棵有着生命的杏树对与我们有关的点点滴滴的怀念以及对生命的无限留恋的感人的情怀……

一棵树在漫长的生长过程中，会遇到各种灾难的考验，如果它可以禁受得住，就会成为一棵大树，成为一棵会引起人们特殊敬意的大树。然而这棵陪伴我童年的杏树，却没能经受离别的心痛，就这样碎心而逝。我不禁感叹，生命是多么脆弱与变化莫测！昨天的郁蓊郁蓬勃，突然就香消玉殒。去的去了，在走去的背后可曾留下什么？一棵杏树就这样死去了，却永远活在了我的梦里，活下来的还有我的记忆与深深地思索——
[ 本帖最后由 心中的秘密 于 2010-6-14 20:1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