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
风起时
风是不羁的灵魂。似奔马,千里一瞬间。
风起时,可浊浪滔天,可阴云四合,可卷起千堆雪,可扬麦田千重浪。风起时,可稻香四溢,可汗隐神清,可蛙声一片,亦可雨润荷娇,白云漫山舒卷,长空蔚蓝一线。
大自然的一切存在都有其固定的意义。风来雨满路,那是田间禾苗的福音;风来香满街,那是父母唤贪玩孩童回家吃饭的天籁;风来自山颠,那是松柏一般的高洁风骨,是云岚水气涵盖的骨骼与精血,是民族的慷慨之风、大义之风、强健之风;风来自深谷,那是魏晋风流,是小谢清发,是五柳先生与东坡居士的风神俊朗、千古风瞻,是亘古不变的士子情怀、悲悯幽愤;风来自故乡,那是父母的殷殷深情与游子的滚滚热泪,是打谷场上的晶莹新味,是村头的老树古钟,是炊烟青草牛羊泥土混合的宁静温暖,是打穿虚空的深情,是犊舐岁月的眷恋;风来自远古,那是历代祖先对子孙怒其不争、怨其不智、恨其不卓的嗔怪与诘责,是对破立而生的一切浊污道义、人心和环境的横眉冷对、拍案而起,是对“风烟俱寂、天山共色”的追忆与怀恋,是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痛心疾首和竭力鞭挞。
风是清媚的容颜,是婀娜的舞姿,是杏花春雨江南的吴侬软语,也是桃花依旧春风的款款深情。风是不拘一格的仙子,摇落一地落英,翩然而至,带着百花香,带着关山雪,带着春雨味,走山脊,过潜峡,趟冰河,温柔的纤纤素手抚过四季的胸膛,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清拂兰台客,徐飘郑圃仙。塞外凄天马,林端饱露蝉”。这是宋代词人宋庠对于风的形象描写,天马嘶鸣,鸣蝉饮露,好一场风月柔情。风亦是扫魔除妖的利剑,平地起秋风,万里萧瑟声,敛尽千重锦,碾作尘泥情。历史上多少兴亡的大事跟风有关,大风起兮云飞扬,四海升平海晏五洲,那是汉高祖刘邦挥剑斩白蛇问鼎天下的豪气干云、汪洋恣肆。“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这是千古词帝李煜于亡家败国后,风雨之夜感怀凄苦事,愁思如潮涌,这位昔日的南唐之主,定是想起了昨日的红袖暖香,笑语欢歌,香茗美酒,而今夜的“烛残漏断”,遂引几许清泪岑岑,孤寂独存陋室熏。而“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这是苏子搏击风雨、笑傲人生的轻松、喜悦和超脱豪情,虽刚经历“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却以旷达超逸的胸襟,清旷豪放之气,使人感情清越,心胸舒阔。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风像一个飘零的孩子,无所依靠,柔弱地行走于谷地山脊,说它谦逊,说它低调都不对,它是失落孤独的诗歌音符,它是扬清激浊的洪荒之力,它原本清柔而温婉,像一个邻家女孩,清丽可人,凉爽新怡。风又像一个会中国功夫的醉酒壮汉,借枝摇叶动,云起日出而舞,初时蓄力,展腰舒臂,接着夜战八方,大开大合,皎若游龙,势若奔雷,果决而凶猛,勇毅而坚挺,摧枯拉朽,再立再天,卷它一个漫天雪舞银灿灿,吹它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
风起时,敢立潮头者必为勇士。改革开放四十年,翻天覆地慨而慷。神七飞天,蛟龙入水,高铁速度,“长风万里,玉门轻度”的傲人成绩令世人振奋;政治自信,经济振兴,文化繁荣,“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汉唐气象令世界震惊,一个雄风浩荡的古老民族从战争的废墟中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了,但美贸易战劣招频出,日本右翼势力蠢蠢欲动,边境诸国摩擦不断,正是烈烈秋风起,鬼怪龙蛇舞。然正如《战狼》那句热血沸腾的呐喊: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雄起的中国人民不挑事,不惹事,更不怕战,五千年历史长河蚌珠并存,历经风雨洗礼,觉醒的雄狮,已站在山之颠,水之畔,目光灼灼,劲气纵横,迎击一切来犯之敌,待利剑出鞘,必风卷长云,直挂红缨。
风起时,闲庭信步者必为智者。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也极欣赏苏子黄州贬谪时作《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一词:“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好一个“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写尽了苏子瘦硬的骨头、雄阔的胸怀和乐观坦荡的侠气如虹。在他眼里,宋玉将风分为“大王之雄风”和“庶人之雌风”是十分可笑的,一个人只要具备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便能超凡脱俗,刚直不阿,坦然自适,享受无穷快意的千里雄风。苏子仕途坷坎,却闲适如常,赏江南烟雨,静观孤鸿碧峰,他没有禁锢打压后的无奈,而是安之若素的淡定从容和饱经风雨后的返璞归真,他那样的美食家、文学家、书画家,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位温暖的智者、敦厚的长者和为世人仰望的英雄,就像苏堤春晓一样,他就静静地在那里,可以穿越千年灵魂不朽、温暖如春、风流绵亘。
风起时,纵情高歌者必为诗者。逝者如斯夫。曹子建当年离京师还洛川,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间,感宋玉赋神女之雅,遂挥笔如鱼龙舞,遂作《感甄赋》,即《洛神赋》,行文翩若游龙,婉若游龙般的形态描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般的华丽叙述,不正是作者心境洒脱,纵情自由的化身吗?虽史说纷纭,但我宁愿相信,子建与甄妃拥有一份深入灵髓而碍于“人神殊离”般的旷世绝恋,那托水波以传意,寄玉佩以定情的浪漫凄婉之情流连而来,掩涕罗袂,泪流衣襟,无缘帝王,又怅失爱侣的凄凉,如寒塞劲风袭单衣,从千年前的洛水古道,白马轻刀般刺入每一个失意失恋人的心脏。悲怆成诗人。原来,失意的无论古今,失恋遑论境遇。不管帝王将相,还是凡夫俗子,都免不了六欲七情,做一世苦行之僧。
风本无罪,奈何怨风之锐、之凄、之冷,是风水轮流,是世态炎凉,是世事无常。大诗人陆游《书愤》那句“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虽雪夜纵横鏖战瓜洲收复大散关,但也免不了发出“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的千古一叹,以泄排胸中之郁愤满满。陆游应该感谢风,没有风,便没有铁马秋风大散关,这是多么壮阔的放手一搏的宋金战场,多么值得记住的报国之日,多么不朽的壮美诗篇。因为风,后人才写出了“只因先主丁宁后,星落秋风五丈原”的深情挽悼;因为风,才有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美悲吟长诵不绝;因为风,才有了“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的怀恋与惆怅;因为风,才有了文天祥兵败时“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悲怆离歌,更有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样为国捐躯大无畏的旷古呐喊。
风起时,在任何朝代都是一个故事,在任何时节都是一脉景致。“风景”之名,风是第一位,可见,风是创造力的体现,没有风的传播,便没有这大千世界的风物长宜,便没有这绵亘不绝的风流千古,便没有红军翻越六盘后毛泽东同志那“红旗漫卷西风”的高峰快慰。难以想象,没有风的参与,这个世界将是多么无趣,又少了多少情怀。当有一天,你深情款款地从玉兰花树下走过,穿过荷花池的妩媚娇羞,一袭长衣衬着秀美的脸庞,长长的柔柔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这个时候,你一定期待一阵风吹过,花香和体香交织弥漫。而那位挺拔的英俊男子,一定也会身着风衣,踏着青石板绰约而来,他白衣胜雪,他步履从容,而这样的一场关于爱情的花事一定会因为一场风的到来而充满温情与浪漫。
我们都曾经是追风的少年,在铺满荆棘的路上,用跌倒的伤口和结痂的成熟来认识世界,拥抱世界。正如有记者问金庸先生:“人生应如何度过?”老先生答:“人生,就是大闹一场,悄然离去。”这是何等的豁达与纯真,一个人的一生,如果是一部武侠小说,轰轰烈烈地爱过、恨过、奋斗过,而后平静地归于乡野,就像一阵风,初始柔顺轻微,中期威猛狂放,最后归于平静,未尝不是一场圆满,是悲喜交集后的完美落幕。
风起时,让我们蛰回孩童时代,迎着风奔跑,感受阳光与花香的温美,行云般自在,流水般洒脱,遇花观景,遇茶而茗,谱写一路芬芳、一生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