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为一场春雨赋予固定的意义
雷战杰/陕西
一个人，遮蔽于伞的方寸之下，在一片潮气纷染的草木幽道间穿行，聆听雨点飘落的细微声响，一股股混杂着花草泥土的清香沁入鼻腔，在几乎令人迷离而渴望的感觉中寻求一场雨的意义，对于身处无尽凡尘中摸索、挣扎的灵魂，无疑是一件难得的时光。
春雨，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对农民来说，春雨贵如油，给亿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生赋予神采，把一场场渴盼的丰收之梦催生成现实，由此获得周而复始中一个季节轮回最为贴近原始的意义。对于诗人来说，徜徉于娇柔的春芽、苍翠的草木、斑斓的花儿之间，伸展躯肢，吮吸芳香，四周有鸟儿的呢喃环绕，顿觉诗兴大发，“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荫来”……甚至在故土的遥远处，也会吟出“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的诗句来。如同孔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到张祜的“流年是水声”，再到《牡丹亭》的“流年似水”，一脉相承。诗人、词人用一支妙笔，用多愁善感的气质，将一场眼前的朦胧细雨幻化成一种载体，坐拥其中，敞开心扉，抒发胸中积蓄的情感，给一场春雨赋予了希望与向往，惆怅与忧伤，有自己的、有别人的；有官吏的、有农人的。时代在变，新潮与沧桑叠加，唯有春雨一场接一场，伴随春季时轮的到来，亘古不断，绵延了四季，催老了时光，在人们的创造与遗忘中，反复更迭，造就了生生不息。
雨丝还在飘洒，看似漫无目的的、毫无方向的，轻抚树叶与花朵，如一场和谐的轻音乐奏响。不，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的吟唱，还有那湖面漾开的涟漪，清浅的有一种蜂蜜的甜味。伞的方寸之下，脚下的方寸之地，是我的独享空间。我在这里找什么呢？找人生中每一场春雨留存在自己身上的气息吗？找人生在每一个春季滑过时留下的印痕吗？找那片魂牵梦绕的土地在每一场春雨过后在脑海中刻下的烙印吗？找那坦途与坎坷中如母爱沐浴的雨丝给自己的启示吗？还是期望面前有一线雨丝为我而深情回眸或短暂停留？
漫步于雨丝中，或许还会联想到人生。春雨一场，无数的雨丝汇聚、飘散、浸入大地、蒸腾，周而复始，演绎了如平凡舞者曼妙的、无声息的绝伦之美，猜想一滴雨与兄弟姐妹的再次交集一定是世间绝有的传奇。孤独是雨滴的宿命,可她从来不曾孤寂。人的生命旅程繁花似锦或时运多舛，引得世间有长袖善舞、万紫千红下的霓虹在庆祝狂欢，有生不逢时、郁郁寡欢在哀叹幽怨，更多的，在悲欣交集的生命旅程中发出喜忧参半的吟唱和悲鸣。从这一点来说，我们缺少了雨的飘逸、淡定与坦然。尤其是一场春雨过后，天空湛蓝，太阳明艳，大地生机一片，绿的、黄的、红的……连那绿色中草绿焕发出的典雅，青绿映射出的高贵，墨绿透出的深沉，任何一种色彩都会迷离了旅人的双眼，沉醉了各种状态的心。春雨成全了世间最美的风景，唯独没有为自己刻意留下供人挂念、颂扬的痕迹。春雨，没有人世间名利的羁绊，没有嫉妒的悲叹，没有世俗眼光的心绪杂乱，没有颂扬声声的自我迷失。这一点，处于世间顶端智慧的人类，自诩阅尽古今经典，遍览万水千山、登上高楼峰巅、战胜泥淖荒漠，又有几人真正领悟一场春雨给予自己的智慧，真正拥有非生命创造了无限生命的壮举后显现出的精神高地。
于我而言，一场春雨，是一次内心深处的洗涤；一场场春雨，是四十多年生命里的一个个节点。孩童时，在春雨里，力图用稚嫩的双眼穿透烟雾氤氲的山峦，为逃离那片壮阔、美丽的大地找一个支点。在青年的春雨中，多少次毫无意义的回望，为青葱岁月平添了虚无的华丽与淡淡的忧伤。近些年，一场场春雨让我警醒，逐渐挽起岁月的发髻，不再遮蔽迷茫的双眼和潜藏的思绪。雨滴飘落在伞上、飞上我的衣袖，雨声犹如禅房袅袅的余音，整理了纷乱，浸润了干涸。我周身没有已成过往的雨声滴答、想象不到明天雨声轻柔还是剧烈，有的只是当下温柔的雨丝和雨丝中扑面而来的芬芳。身处方寸之地，尚且享受春雨如此的恩赐，我怎能辜负了她的美意？
一场雨，飘在身上，更应该落在心上，也许，这正是一场春雨的意义。只是，在尘世迷醉已久的人们，总不能整齐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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