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

　　　　　　　　　　　　　　　　　　原地


　　我知道，时间不止伤残，也不止虚构。如此，我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我初始站着，无论怎么行走，都走不出我的原地。就像总有一棵树，无论时间怎么变换，都会站在日升日落的天底下。“我终于抵达到了这里，就像和树的枝条与阳光轻然地握手，带来无形的生长。”基于这个，我一边悲伤于时间的流逝，一边全身心的沉溺于记忆的光影。 　　我长久地凝视风吹动窗帘的姿影，突然在无限静止的瞬间想不起来见过的面孔。那些轮廓或者细微之处，恍然中模糊不清，不再清晰而棱角分明，我的内心会漫过一丝恐慌。事实上，我早已说过，记得你的年轻。你一出现，枫叶如此潮红，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灼目的色彩。那一份无法复原的害怕，悠然浮上心头。我去找深埋在内心里的巷子，找你出现时，时光跨过几百年的风尘，那条深巷里，斑驳的墙砖以及乌黑的屋瓦，在目光下，成为我验证热爱身边事物的符号。 　　我说过，要把一瞬间的永恒留在这里。伸手触摸墙的缝隙，墙体上的字迹，触及我的手指的，刻痕一下子穿过颤栗的知觉，仿佛你的一双手，将我体内曾经的记忆在这一刻唤醒。它们细如游丝，令我想到夜晚，灵魂如何在肢体的丰满中，被打开，被唤醒，被触及。 　　从这头，走到那头。我在读几百年跨度的历史传说。而这传说，恰恰是我的前世。我身边的孩子们大人们，仿佛河水流动过程中，游过的鱼。我又记起你如何的年少，你把所有内心满溢的爱给予这个世界。在拐出巷子的那一刻，暮色和细细的雨水降临到时间的光影中。洞箫的响声隐约传来。有人驻足，被那“姑娘姑娘我爱你”的旋律抓住了。而我看着那个依稀光影中的盲人。想着他独自的陶醉，陶醉在一个心里所及的姑娘影像里。猜想他是不是有内心的实体所指。不过，无论是幻念，还是头脑里确实浮现着一个“姑娘”，都已经把所有聆听者带入了自己的一面镜子里。 　　我的“念想”，在虚空的夜里，落到地面上。车灯的光，一次又一次地划开渐深的夜晚街道。我的漂浮和流浪，被那么多的时空记忆馈赠，那么满满的。每一次回头，每一次面带微笑，都会在这样的时刻，忘记生命是会苍老的，以至于身体内会焕发出激情和想象。其实，我对一个人在记忆中构成的念想，时间突兀出来的空寂又是多么难耐。它们可以成为一种实在的物资，让不断成为过去的记忆瓦罐，盛满液体的泪。 　　这个过去的六月，我外出的阳光，像一条悠长而明亮的水线。早上，天色微明，整个世界的颜色还模糊不清，客车带着我朝着北方的车站奔跑。在车厢的迷困中一次次醒来，每一次醒来，就发现车窗外的光芒，软化了丰盛的自然景象。大片黛色的绿，多么热烈而浓重。我想着，又一次出逃了。新生命的感觉，给我的体内注入了，流淌的风景。 我想象自己遇到那条巷子，想象我叙述过的景象，它们在时间的诺言中出现，它们在证明无论人和物的相遇，还是人和人的相遇，都注定了我的原地，我相信自己从没有脱离自己。

　　机场外宽阔的大桥上，风轻云淡，我感受到二十一克灵魂漂浮的方向。时间终于释放了我。我挣破不止过去长久沉闷的一个小城单调凌乱的环境。在那样的天底下，我感恩一个人可以拥有行走的脚步。沿着幻想的路线，一路朝着时间的那端奔跑。终于，那些藏着太多悲欢离合的人间城市，被如此微型地缩小在我的目光里。 　　是的。我自己身上也积攒了太多离别，和太多的风物印记。像魔法一样的声音，一直在我的体内盘旋着飞鸟的翅膀。在大桥上，等待飞机起飞靠近的时刻，等待时钟敲响，把行程带到另一个城市。而那时，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像一声欢呼。那一刻，我多么热爱声音呢。在烟尘太多的地点，在接触不到身体神话的光影里。如此多的时间，我的身体如此僵硬，和那些建筑的石头瓦块一样，充斥在一个城市里。那时，渴望出逃的心，多么急切呢。 　　我明白，我总是在幻想。那是多年来发自童年的一声呓语。它的纯真，它的渴念，多年之后，变成一个人的影像。我又一次登上飞机的旋梯，又一次坐在悬窗的下面，仿佛世界有了一种复合，有了一种重生。只是这一次，飞机的起飞和落地的俯冲，在幻念中加重了身体的颤栗和眩晕。那一刻，我脑海里闪现出一种脱离现实的景象，一个记忆中的人带给我的感觉。我又一次知道想象的纯粹，它们如此通过现实的景象传递到我的身体内。 　　那一刻，我想过际遇中的女人。一个女子有多么简单，也就有多么沉重。在我阅读的小说影像里。一个女子站在四合的院子里，看人来人往。她按照这个世界的指引回到了居住的小屋里。而那个男子，黯然地站在院子外边昏黑的路面上，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走了回去。 　　我跟随他走到了他的房间内，他对着墙壁抽烟。那些烟雾从他的灵魂飘荡出来。他站那儿，好久不动。他的脸上有泪水滚滚而出。我猜想他一定哭过之后，才能回到自己的原地。情形也恰好是这样。小说的作者就这样叙述到他无度的悲伤，随着烟雾飘走。他带着越来越深的记忆走向别离。 　　我何尝不知道，小说里的女子有那么多单纯的爱呢。她想和男子生一个孩子延续生命之爱的意念，终究是一种梦想。我有时，也会看着女儿，看着她年幼而美丽的生命，承担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虚无和孤独。事实上，我想不起来孩子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了。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孩子的生命连在一起。无论孩子在我身边，还是某个地点，我总知道她的存在。 　　看到小说里的人走到生活里，在生活里的人走到小说中，都不过是形式上的虚构。我知道，在行走的过程中，我不过虚构了某些表象。就像我所看到的，实际都是那背后的真实存在。比如，我总以为自己站在原地，看着一个人在一个久远的回忆的午后，那些密布着最好时光的地点，都给予了我最生动的记忆。我想象一个女子，她把时间安排得有条不紊，就像人们排着队等待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天的早上，抚摸过她留给世界的影像，我的手指发烫。在细密的阳光下，突然感到时间关闭的门，被我轻轻打开。我每一次在现实中的出逃，都是向自己原地的一种回归，而我也看到，那是一块浮出水面的陆地，等着我的双脚落在上面……

　　　　　　　　　　　　　　　　　　　　　　　　201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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