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昭明垂钓处
在这个煦暖的人间四月天,我“探望”了自己心仪已久的历史文化遗存,昭明钓台。
曾经以为,古钓台是由砖木或土石所建的亲水平台,纵使依附了自然造化物,亦或多或少有人为修饰的印迹,况且,南朝梁的萧统,贵为皇储之尊,金枝玉叶身,其垂钓之处,或为遮风挡雨,或于休闲玩乐,情理之中还应建有亭台楼阁。放眼历朝历代,王公贵族由骄奢淫逸而兴土木者比比皆是,更何况在世风奢靡的魏晋南北朝,装点区区一个钓台,根本就微不足道。萧统31岁病故,谥号昭明,世人尊之“昭明太子”。缘于昭明太子其人其事,再假以眼前所见所闻,我信马由缰的“臆想”终归无凭无据,何其苍白无力!
目标所向,昭明钓台,在池州市贵池区殷汇镇琅山崖秋浦河的玉镜潭。一路游走而来,此时的秋浦河两岸,绿荫如冠似盖,百花竞相吐蕊,鸟语啁啾百转千回。辗转走近玉镜潭,瞅见了一尊大庙,飞檐翘角突兀抢眼。庙曰“国公庙”,供奉着唐朝开国元勋尉迟敬德。寻根溯源,池州百姓建庙祭祀尉迟敬德,是感念他创筑池州城而立下了无尚功德,庙名则源于他受封吴国公、鄂国公。国公庙建在琅山崖口,正面朝着一平如镜的玉镜潭。寻寻觅觅之中,于国公庙前,抚栏俯视足下的玉镜潭,在陡峭笔削的琅山崖腰间,昭明钓台隐于茂密的绿荫丛中,正“犹抱琵琶半遮面”呢,想必它逃避了其身后国公庙旺盛香火的喧华,是隐居在秋浦仙境的明山秀水间“世外高人”,恰似昭明太子其人。
亲眼所见,才知昭明钓台何其简陋,竟然只是浑然天成的一块河边岩石!从外表上看,它是秋浦河岸削壁巉岩,雄健奇崛。据说旧时有往返钓台的石阶,但现已不存。古籍记载,此石为“牯牛石”,盘踞肖牛。我仔细端详了一番,钓台的确如同一头健壮的牯牛,正在枕着宁静的秋浦河安然而眠呢。不过,人们说它形似一只巨龟,看样子也很在谱。巨龟显得乖巧,静静地横卧在明净清秀的秋浦河里,肯定是惯看眼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钓台更像一只小船趸在玉镜潭里,是整装待发的姿态。玉镜潭如黛似碧,宛若纯洁无瑕的美玉宝鉴。轻风徐来,幽水微澜,如同一个人在窃窃私语。此时我由衷地惊叹秋浦仙境之曼妙,不由得轻吟起诗仙李白的佳句来:“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钓台久经岁月风沙的砥砺,风骨遒劲,饱经苍桑,有着写意中国画中才能见到的苍古和枯焦。绿茵茵的草木盘生在周遭石隙间,于微风中摇曳曼舞,给钓台平添了浪漫风韵和勃勃生机。这时候,我的思绪飞离了视线范畴。钟爱秋浦山水的昭明太子冲我回眸一笑,他只身端坐在钓台,手执钓竿悠然自得,一时远离了人世浮沉。为秋浦仙境所迷,他已超然于物外,“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贵池当年叫石城,是昭明的封邑。萧统在石城秀山居住时常来此石上垂钓,故后人谓此石“昭明钓台”。昭明太子喜食秋浦河鳜鱼,某日他又钓得一条银鳞大香鲫,由衷地赞叹“水好鱼美”,“天下贵池也”。因此后来人们更县名“秋浦”为“贵池”,沿用至今。窥一斑而知全豹,足见昭明太子对池州经济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
论才华,论人品,昭明太子是二者俱佳。当时盛产各种奇葩的纨绔子弟,还有男色之风大盛,涌现诸多病白赢弱美男子,即史书所称“魏晋之风”。譬如有个吏部尚书何晏,肌肤白嫩犹如涂脂抹粉的女子,人称“傅粉何郎”,他沉迷酒色,图肉体欢虞而服毒性丹药,受他的影响,贵族纷纷服药并且着宽袍大袖散热,此举竟成社会风尚,此后百年服药者百万之众,而毒死者在十万以上。又如名士王济,以人奶蒸乳猪,以钱铺地。昭明太子萧统则不同,虽位居皇储之尊,却性情高洁,潜心治学,淡然若隐士。他曾描绘自己:吾少好斯文,迄兹无倦。谭经之暇,断务之余,陟龙楼而静拱,掩鹤关而高卧。与其饱食终日,宁游思于文林。他爱好文学和佛法,广纳人才,勤于著述。他本人文学造诣深,后世编其文集《昭明太子文选》。团结在他身边的学识之士众多,给混浊的社会风气注入了一股清流。他主持编撰的《文选》(史称《昭明文选》),是中国现存最早的诗文总集,对后世文化影响深远。当时天灾有大旱,人祸有战事,苦难的百姓流离失所,若鸿雁找不到安栖之地。昭明太子命东宫省吃俭用,雨雪天寒解囊救济难民。他本人也做了表率,“欲以己率物,服御朴素,身衣浣衣,膳不兼肉”。他曾吩咐军管部门每年额外做衣三千件,冬日接济贫民。石城遭遇大旱,赤地千里饿蜉遍野,昭明太子闻讯赶来放粮赈灾。昭明太子还是个孝子,母亲病重时他朝夕侍疾,衣不解带。母亲去世后他悲切欲绝,饮食俱废,经父亲梁武帝一番好劝他才吃蔬菜和粥食,至守孝毕,体魄健壮的他已是羸瘦不堪,这在当时的朝野上下就已传为佳话。
其实还有一说,事关眼前的昭明钓台。有一年贵池遭到旱灾致颗粒无收,民不聊生,昭明太子闻讯赶来为贵池百姓祈雨,他当时的祈雨台就是昭明钓台。我驻足凝视古钓台,思想的野马奔向遥远的南朝梁时代。蝉喘雷干的日子,在石城独居、减食、沐浴之后,昭明太子素服草履,一步一拜地上了“牯牛石”,燔木升烟,为文告神,祈求天降甘霖。他笃信虔诚与天地相通,可神灵是否被他感动了我不得而知。而事实上,他感动了池州,赢得了池州百姓的爱戴。
从此往后,崇德向善见贤思齐的池州人,记住了昭明太子的好。敬昭明之德,仰昭明之才,在昭明生活过的池州,人们建了昭明太子衣冠冢、昭明太子庙,世代供奉。现今的池州,注重历史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同时为永久纪念昭明太子,人们建有昭明大道、昭明中学等。
浑然天成的岩石,说它普通,可能经不起朝它多看几眼;说它不普通,是因为它铭记了千古传奇。昭明钓台名列中国十大古钓台,名气之高直冲霄汉,是因为它摄入了文化之魂,凝聚了人文精神,从而有了天长地久的生命。
鉴于此,昭明钓台是其所在地殷汇镇永恒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