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的思念
童年原是一生最美妙的阶段,那时的孩子是一朵花,也是一颗果子,是一片朦朦胧胧的聪明,一种永远不息的活动,强烈的欲望。————巴尔扎克。
昨天我又路过和平门。以前每次路过时如有可能总要驻足浏览一下这个涂红漆的建筑物,这不仅仅是对这座民国时期尚存的古建筑怀旧,更主要的是这里曾经是我的母校北京第一实验小学所在地。
该校是1912年创办的,最早的名称为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校。中国自晚清之后逐步走向衰败,在外国列强的压迫下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为了强国,人们意识到:强国离不开知识,知识离不开人才,人才来源于教育,师资是非常重要的。为此,国内不少师范类学校应运而生。教育更要从孩子们抓起,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校就是在这样环境下诞生的,其中邓颖超曾是该校第一位女教师。
全国解放以后,该校改名为北京第一实验小学。这里师资力量强大,是北京市重点小学之一。在校学生除了学习北京市统编教材以外,还要学习学校内部教材,其中包括英语、古文、地理、自然、历史。
现在北京第一实验小学早就搬迁了,只剩下那座曾经的教学楼——红楼作为古建筑遗迹保留下来,显得更加茕茕孑立。红楼的周边布上了铁栅栏,意味着闲杂人员不得入内。铁栅栏早已锈迹斑斑,抬眼望去,这一切,除了红楼,都显得那么陌生。是呀,这里已经不再是学堂了,没有了朗朗的读书声,同学们童真的嬉笑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荒芜,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小学门口的花坛、小院的操场、教室,中院的操场教室,大院的操场都不复存在,土地早就被临近的师大附中给吞并了。一座座现代化的教学大楼在实验小学旧址上拔地而起,在红楼的衬托下显得那么不协调,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学校西边的院墙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铁栅栏,红楼与院墙之间有一条狭长区域,这里原来有3个水泥乒乓球台子,那曾经是我最爱去的活动场所,如今扩展成为人行道。铁栅栏里很久没有人员活动的迹象,满目荒凉。
从铁栅栏缝隙望去,在红楼与铁栅栏之间狭长空地上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这些野草的生存也是根据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有的长了半人多高,有的则半死不活。还有些不同种类野草绞扭缠绕在一起,这种看似没有什么名堂交配联姻开出的花朵竟然如此美貌。不过他们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卑微出身,只能可怜巴拉的依偎在碎石旁,风可能随时让她们夭折。
在这片荒芜的空地上,常青藤最为霸道,长长的茎蔓爬过了乱草,杀气腾腾的爬上了红楼。在这里我还看到了月季花,他们的种子可能是多年以前就撒落在这里,随即就被人遗忘了。尽管无人照料,花开的仍然绚丽多彩。其它根茎类植被随处可见,他们爬过了小径却被红楼的石阶挡住了。他们碰的焦头烂额,气息奄奄地匍匐在地,我想他们可能也想为这座百年红楼添加一些浪漫情调,只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远远看去红楼依然是我在此上过学的红楼,细看则有些斑驳了。所有的教室门、窗都被旧报纸遮挡住,从外面看不到教室里的情景。教室里除了黑板、讲台、课桌椅还能有什么呢?不过,我想看的还就是这些吗,也就是这些在我童年求学期间印象是最深刻的物件。
我在红楼的一楼、二楼都上过课,这是当时实验小学的教学主楼。在二楼上课时最惬意的事情就是课间时分,站在走廊上向西凭栏远眺(那时学校周边没有楼房,可以看的很远。),特别是“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独自凭栏,不时地会唤起一个天真无知的孩童对未来的无限遐想。
红楼是中国传统的的砖木结构建筑之一,外观端庄、美丽、大方,给我的感觉其保暖性似乎差一点。记得那一年冬天来得比往常都早,早晨大家都顶着鹅毛大雪来到了学校,谁知道教室竟然比外边还冷。踏着上课铃声,教数学的沈老师夹着一摞纸拍打着身上雪花走进了教室。“同学们,冷不冷?”沈老师一声关切询问温暖了大家的心。“冷”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沈老师笑吟吟说:“好呀,冷咱们烤烤(与考试的考同音)”说罢如飞花插柳一般每个人课桌上放了一分卷子并严厉的说“十分钟交卷”。一共五道应用题。
我最怕做沈老师出的应用题。其他数学老师出题,已知条件都放在明显位置,生怕学生不清楚而得出误解。沈老师出题则不然,关键的已知条件经常出没于整个应用题的字里行间,有时要想找出解题的必要条件还要简单的推理一下。因此,要想解出正确答案,只是数学听懂了远远不够,还要有一定的语文功底和智商。
沈老师,我们称她沈先生。我是3年级从外校转学来的,在我们原来的学校一律称呼老师,为什么到这个学校有的称先生有的叫老师呢?我始终不解。不过老师和先生讲课还是有区别的。一节课45分钟,先生上课不备课,讲如何理解知识点、课文相关知识将占30分钟,最后15分钟把该讲的内容重点一讲就下课,而且讲过的内容基本很少重复,作业也留的很少。老师则不然,上课一句废话也没有,直奔主题,重点内容反复讲,大量做习题。学生听不懂,老师比学生还着急,有的年轻的女老师还急哭了。先生则不同,听不懂一定是学生不用心或智商低,因为先生的学识、教学是不容置疑的。我比较笨,我还是喜欢老师讲课。后来我上了大学,再回想我的初学时情景,我觉得先生以前讲课对我还是受益匪浅,因为老师当年讲的重要的习题后来我一个也没有记住,倒是先生讲的如何理解、相关知识还是记忆犹新。
经过一番博弈,教室似乎有了暖意,窗户的玻璃开始挂上了窗花。沈老师收了卷子,仍就笑容可掬的问大家“同学们,还冷吗?”这次大家都默不作声了,谁也不敢再搭老师的下茬了。“既然大家都不冷了,我们开始上课。”几十年过去了,我始终不解数学为什么竟有如此令人震撼的魔力,让你大冬天不觉得冷呢?
戴老师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和蔼可亲,她教我们历史课。历史课一般是一门非常枯燥的课,要求学生们主要背记历史大事件的发生的年代和简单过程。但是戴老师讲课则不然,她把这些历史事件穿成一个一个历史小故事,然后用我们能懂的语言进行深刻的社会、政治剖析,使我们对这些历史事件有了由浅入深的理解。记得一次戴老师讲汉朝历史时讲到了“昭君出塞”,这个历史故事我早就看过小人书,讲的是中国四大美人之一王昭君自持貌美而傲世,不肯贿赂画师,最终远嫁漠北,真是红颜薄命。不过戴老师的讲课却深深的吸引了我,让我至今不忘。戴老师讲“汉朝是我国最为强盛的朝代之一,但是汉朝的北部边界却经常受到匈奴的骚扰。匈奴是游牧民族,每年青黄不接时他们的畜牧都满足不了他们的食品要求,这时他们就开始到汉人聚集地抢夺粮食,汉人都是农耕民族,粮食又是便宜储存的食品。边界受到骚扰,朝廷派出大兵清剿,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无奈收获不大。后来,朝廷由清剿政策改为和亲政策,于是有了王昭君远嫁。昭君虽然有些哀怨,但是她换回来了边界老百姓几十年的和平和经济发展。”说到这,戴老师扶了一扶眼镜,有些激动,似乎对昭君的红颜薄命有些同情但是很快话锋一转深情的说道“同学们,请记住,无论是正义战争还是非正义战争受苦受难的都是老百姓。老百姓的安居乐业,国家的经济发展这需要和平,远离战争。战争与和平这就是几千年以来的历史。”多么深刻通俗的历史观呀,让我至今难忘。
李主任是当时学校的教导主任,李主任瘦瘦高高的,穿着一件黑呢子外衣,脸刮的铁青,深邃的目光透过金丝边眼镜让人感到紧张、害怕。我从外校转入实验小学的,母亲带我到实验小学教导处办理入学手续,接待我们的正是李主任。按惯例我需要接受入学审查,李主任递给我一分卷子并对我母亲说:“转校的学生都要接受我们学校的测试,了解学生的真实学习水平能否在我校入学。”当时我心里十分坦然,在原来的小学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还不错,特别是语文,我觉得自己虽然认字不多,可是理解能力不差,那时候“北京晚报”我都能连蒙带看理解里边的大概内容了,每天和姐姐抢着看晚报。
接过李主任的卷子,我头也不抬的做了起来,做完以后交给了李主任。李主任看完数学卷子后,面无表情的说:“时间关系,语文不准备考你了,你先看看这篇短文。”这是学校自己印刷的课本,课本封面下边赫然印着“北京第一实验小学三年级专用”,李主任让我看的是其中一篇文章“苛政猛于虎”。标题的第一个字我就不认识,就是认识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文章里我还有不认识的字,更主要的是我不知道通篇讲的什么。过了一会儿,李主任开始考我““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这个妇人忧什么?”我羞愧的低下了头,恨不得有一个地缝钻进去才好。李主任见我默默不语就不再考我了,他继续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不是在语文课上学会认几个字就可以的。你的语文基础很差呀,你的同学们对该篇都能够倒背如流,你以后要努力呀。”李主任的批评使我流下了眼泪,我悔恨自己平时贪玩没有多学一些知识。李主任的教导使我认识到,学习语文不只是认几个字,重要的是理解每一个字的含义,以此了解社会、理解历史。我第一次意识到知识的海洋如此浩瀚无际,唯一通向彼岸的途径就是努力学习。
时过境迁,这一切成了过眼云烟,物是人非了。当时教课的老先生多以作古,年轻一点的老师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她们的音容笑貌、讲课风采、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挥之不去。如今看着红楼,只剩下眼睛里有限的场景和脑海中对往事的无限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