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姑阿离
1
阿离好久没有回来了,村里人都以为阿离已经死了。我多次和他们强调,他们简直是胡扯淡,阿离明明还在山上,人人都找不到她,可是那一天我大晚上出去散步分明看到她了。现在村里人死不承认阿离还活着,好像他们什么也没对她做过,什么狗屁的话也没说过。我决定留在村里,我一定要找出阿离,让她好好地活着,活给村里人看。那晚我简单地搭好帐篷,在外生起火,吹了一宿儿笛子,那是阿离最喜欢听的。以前我的笛声一起,阿离就会变得特别聪明,乖乖地做作业,比其他人做得都要快。其他人都说因为阿离年纪比他们大得多,所以阿离多长了个脑子,阿离是个丑八怪。其实在我心里,阿离是第一个真正走进我心里的女孩,因为只有她喜欢听我吹笛子。后来听爸妈说,那一晚全村都打着火把找我,我的村支书爸爸在村喇叭上快叫坏了嗓子,哑哑他不见了,你们谁能帮我找回我的哑哑,我一定好好报答,我的爸爸这时候倒像是个可怜人了。我应该让他再可怜点,我准备多消失几个晚上,让我这个从没着急过的爸爸着急死掉最好。可是,我的阿离一直没有出现,山里的猿猴都着急了,我爸爸肯定也着急了。
我下山了,我本来决定一直住在山上,我觉得我一定是村里唯一可以在山上存活的人。那天爸爸没有打我,爸爸也可怜阿离,他说当年没有把阿离留下真是害了她,如果我现在能找回她,不让她当我媳妇,他也认她当个干闺女。我的爸爸真是满口胡话,他不是个好支书,否则当年阿离才不会消失。村里人都来我家里了,他们要让我爸爸狠狠地揍我一顿,可他们有什么权力这样。他们的理由是我到处和人说是他们害了阿离,全村人都齐刷刷地得了失眠症。一定是我招来了阿离的鬼魂。我爸爸这个村支书应该是当不下去了,他真是活该,听说他也得了失眠症,这也是活该。
全村人的失眠症一直没有得到治愈,我的家快被端了,这个时候我的爸爸又绝对是个好支书,平常的爸爸可凶了,爸爸恳请全村人饶了我,他说哑哑是个好孩子,哑哑是村庄的未来,请你们再坚持一会儿,失眠确实痛苦,可是这和哑哑没有关系,都是阿离都是阿离。村里人把我们家煮饭的锅拿走了,拿走的东西可多了,爸爸都没有掉泪。可是,他们拿走了爸爸的笛子,就是我在山上吹的那一支笛子,那一晚爸爸哭了一天一夜,庆幸地是爸爸的失眠症好了。然后全村人的失眠症都好了。可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得了失眠症。
我一直在找那支笛子,因为我还要找出阿离。
2
是的,没有错。阿离又回来了,村里的母猪们嗷嗷地叫,一夜之间产下很多很多的猪崽。村里人高兴坏了,说一定是神灵在保佑,是阿公显灵了。可是,我不相信,我认为阿离这次一定是要回来做点什么的?她可能给那些猪都灌了春药了吧。谁知道呢?
我终于回到村庄了,这半年来我到阿离喜欢过的城市找她,她可能回到这里来了。我至今不知道阿离的原生父母是在哪个地方。总之当年他们真是有眼光,把阿离放在我家门前。是的,父亲当年可也算显赫,我不想一一列举,因为远方有人来看我的时候,父亲总要像数家珍一样把那些陈年往事拿出来秀一秀,以此证明他并非毫无成就,并非村野农夫;其实我也明白,父亲无非不希望来的人以为我确实是从鸡窝里长出来的,管它凤凰不凤凰。他渐渐不提了,因为我对阿离的痴迷超过了常人所能想象的程度,如果父亲再自矜下去,可能会纵容了我。所以,现在他动不动就骂阿离,臭婊子啊,你有什么漂亮的,不就是走路歪歪的吗?屁股还瘪瘪的。你以为你可以吐出什么香气?屁!
冷静下来后,父亲就去上班了。于是我才有了我自己的世界,我在电脑前整理阿离的线索,应该是有蛛丝马迹的。刚开始知道阿离的时候,是我大病返乡疗养的时候,我总觉得奇奇怪怪的,村里人也会把我和阿离相提并论,大概是我的幻觉又出现了吧,我总以为村里人对我并不善良,是我错了。其实,对那些老奶奶们并不应该有太多的要求,因为她们的乳房已经干瘪了,儿子们吸得太狠了。返回关于阿离的话题,当人们说我的时候又提起了阿离,于是我就默默喜欢上了她,当她用她那色眯眯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会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寂寞极了,刚好我又挺寂寞。不过,我对自己还是有操守的,更重要的是,我觉得阿离完完全全可以成为健康的人,甚至惊艳到这个村庄。可是,在我还没开始尝试改变她的时候,她就消失了。有一天又突然出现在牛棚里了,到底做了什么嘛?阿离太奇怪了。
想想以前还确实有个女婴,在凌晨两三点哭啼啼的,还伴随着两双远走的老泪纵横的腿脚。父亲足够善良了,恳请母亲留下她,说我们正缺个女儿,就收下吧。母亲呢,早前人们把她看成一个冷漠势利的女人,并且只爱自己的心头肉。事实证明他们都是对的,父亲听了母亲的话,没有留下阿离,所以我少了个妹妹,不至于做出出格的事。母亲一辈子只爱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越直系越好,所以她不至于有多余的烦恼,为我操碎了心,到底还有点温暖。哥哥成婚那天,我是送了胸罩给她的,该是让她少了点遗憾了吧。关于那个女婴,我模糊地记得,自己那软弱无力的腿,真想大步迈开,下了爸妈的床,把门开开,然后把阿离抱进来。可是,已经是陈年往事了,另有人要了她,那个女婴后来也没有哭泣过。挺好的啊。
我的记忆好差好差,记不起来啦,阿离看来是找不到了,我努力过了。比如到过那些山崖,以前阿离很喜欢听我吹笛子,我站在城墙头吹笛子的样子,她说好像自我放逐的王子。阿离会不会更极致点,她会喜欢在悬崖上听笛子吗?有人会这样给她吹吗?我想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了,哑哑是阿离唯一的男人啊,不管阿离是不是永远当个处女,哑哑是理解阿离的,如此我和阿离就可以天真地以为事情本来如此嘛。所以呢,我又一次爬上了悬崖边,这一晚,我吹得也老泪纵横起来,没有一只鸟是懂得找窝睡的,它们在我身边飞来飞去的,越来越多的鸟,没有什么颜色,像花瓣一样应该是有树的吧。或者曾经也完整得像张纸。阿离应该偷偷躲在旁边了,她不会开口说话,因为她讲的话也超级难听,哑哑有时候也嫌弃得很。可是哑哑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相信阿离可以吐出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他要让阿离开口。但是哑哑从来没有吻过阿离,他不知道让一个女孩子开口说话,首先要给她舌头。哑哑太傻了,他说过的话太多,舌头都大了。所以现在他只能再把阿离找回来,听说阿离可以吸走人的鲜血。大概口水也不难吧。
阿离真是神了,村里人从来不相信神;倒是相信木头,相信神经有病的人宣扬过神。
3
阿离最近开始小心翼翼的了,她确实出现过;每一次的离开又真是个鬼。我开始深刻地感受到,阿离已经领悟过来,她不愿意给哑哑造成任何的负担。最近一段时间,哑哑有点近乎疯狂地寻找阿离。他开始爬越来越高的山,好多次下山的时候腿脚都差点失控。所以,越是这样,她们相见的机会越来越少。村里人也慢慢地淡忘了阿离,打开嘴巴总是要淡出闲来的,哑哑不想再继续和爸爸学笛子了,爸爸呢?拼命地干活,说是哑哑最终会为了阿离毁了前途,阿离远远没有离开。
所以这两日,尤其是在清明前后,爸爸带着一伙儿人偷偷上了山岗,趁着哑哑熟睡的时候,做了很多事情,不见得好也不见得坏。哑哑醒来的时候,那些妖艳的杜鹃花都不见了,用哑哑的话说:“爸爸砍了阿离,不关春天的事!”。事实又证明爸爸是对的,哑哑的失眠症好了,他的梦境一点点地没有了银光,呼噜到早晨,就去健身,完全忘记自己以前做过什么傻事,也许他自己也不想提了。
就在这个时候,好多军队来到了村里。与此同时,来得更多的是外地的工人。听说村里的风水要换转了,这里会走出更多的大官,村里人总爱把事情提前透露个十几二十年,哑哑不爱他们这样。可是,哑哑又相信了他们的说法,因为那些舰艇开始出现在海边,哑哑很兴奋,所以他必须做一点什么。这样的哑哑很久违了,不再只是阿离一人的哑哑。
爸爸,他究竟做了什么?
哑哑在忘记阿离的两年里,做了很多的事情;比如给村里兴建了一座私塾,他亲自担任校长,这哪里是一个小孩子可以做的事情,然而这个村庄就是这样无奇不有。村里人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孩子往哑哑的身边送,说是哑哑一定是最好的教育家。还有哑哑替村里寺院一次次地呼吁,哑哑开始给自己戴上了108颗佛珠,就在手腕上,哑哑大概不愿意吹出好的笛声了。
还有好多奇怪的现象出现了,村里很多大户都往家里送宰好的鸡鸭,这个村支书爸爸从来都是抗拒的,如今已经不好意思得全盘接受了。用爸爸的话说,礼节之类的是需要的,有好饭吃自然更好。也就是一些鸡鸭。哑哑好像也接受了,他的阿离……
是啊,哑哑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以前他总会和孩子们说,考试的时候老师不会限制你们怎样答题哦,你们写作文的时候想怎么来怎么来。可是如今的哑哑,也图方便了,走了应试教育那一套,大概也省功夫,或者说他也害怕高考那一套。总之,哑哑也是要生存的了。爸爸开始给哑哑到处说婚事了,哑哑没有理由拒绝,因为他真的好累了,寻找阿离这几年,失眠症一直相随,阿离也从来没有把他放过。
其实,哑哑也是个好男人。还是有一些女人缘的,来看哑哑的女生多少还是有一两个吧,不管是奔着什么目的,哑哑不至于太丑。当然,哑哑还是没有如愿娶到老婆,大致上是因为这个村庄太僻壤了,尽管爸爸一次次和女孩子们山呼海侃,说是军队真的要入驻村里了,哑哑是村庄的希望。可是,她们还是离开了,而且仿佛是逃离一般地离开。哑哑没有太多遗憾,只是觉得自己的青春太短,也就疏忽个那么一年,就是阿离在的那年,也是他的头发最茂密的那年。
现在的哑哑快接近爸爸了,秃头来得好快。好消息是这阵子有人给哑哑留言,说:拾光君,好了个秋!
然后,这个女孩子就站在哑哑面前了,自然而然地牵起手,哑哑忘记两个人是怎么走在一起的,和当初忘记阿离一样。哑哑的爱情,十分美好,但是都和哑哑的脑子有关系,他不太会记事情了。尤其是在教学的时候,讲着讲着就脱稿了,大人们没有听过哑哑的课,小孩子们蛮听,倒是觉得他们的老师好自在,长大了也要过这样的生活。
哑哑从未过问过女孩的名字,大概不愿意给她什么样的结局;但他几乎绞尽脑汁地对人家好,按着女生的体重器去规划食谱,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女孩子呢,最爱的就是玩失踪,这个和阿离一模一样;失踪了三天之后,她就在后台继续留言,说:拾光君,变了个天。
哑哑又拿起了横笛,他跑到爸爸的房间,抡着秤砣,又把锁给撬了。原因是女孩弹了一手很好的电子琴,他们的规划好多好多。什么一起去玩遍所有的海,坐一次真正的舰艇,哑哑告诉她这些都不必操之过急,因为村里都会有。可是女孩好像没有把握,总觉得两个人会有一个人急着先走,走去哪里也不说。他们就这样想着笑傲江湖了。可是,到了9月,哑哑知道女孩是一所公立学校的教师,他们没有时间了。而且,几乎在那一个时段,哑哑的疯病传遍了整个浦城。女孩的爸妈,都知晓了。大概,阿离又回来了吧。
女孩最长的一次失踪长达一个月,城墙上的那块大石头,要被哑哑坐成润玉了。哑哑的笛声一遍遍地回应着村里人的口口相传。那一阵子,哑哑的失眠症复发了,村里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天天为他们的母猪操劳,真的太折磨人了。哑哑没有心思教学,刚好孩子们都去了正规学校,哑哑的学堂空无一人。偶尔有孩子从女孩所在的公立学校回来,说他们看见那位女老师了。她的电子琴好好听。
女孩终于在后台留言了,说:拾光君,好了个梦。
4
世纪末的钟声敲响了,哑哑再也没有了自由,这真悲伤。哑哑深知找回阿离已经不太可能,可是阿离又时不时地在梦里敲一下哑哑。都是梦幻泡影啊,这对苦鸳鸯已经在钢索上,走到了它们的尽头。当然,这个结局让人为之一振,哑哑和阿离的结合还是留下了很好的背影,至于最后在哪里消失去了哪里人们不得而知。在很深很深的夜,爸爸吹响了短笛。爸爸的城墙被彻底推倒了,他将坐在一片废墟上。大概已经没有人知道爸爸考过多少个演奏级别,只知道爸爸这一辈子都在骂人。哑哑到底有没有妈妈他自己极少去思索,他甚至以为阿离就是妈妈。好多关系都扯不清了,比如要走的外婆、骨头坏的奶奶以及经常和哑哑一起看日出的村犬们。哑哑已经不太像哑哑,他说所有东西都是阿离,甚至哑哑自己也是阿离。那天中午,哑哑在自己胸口刺了一刀,伤口小得很,因为哑哑很怕疼。他的白衣服脏了,那个红点是他爱阿离的呈堂供证,医生将他送往医院包扎,那件衣服于是就不见了踪迹。哑哑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爱阿离了,他有一双相对于阿离而言很好看的眼睛,然而没有人可以将它如实地拍下来,即使是阿离也不太可能。哑哑戴上了佩剑,他说要去当一次荆轲。哑哑戴上了烧火棍,说要见识下如来。哑哑的幻想没有像今天这样充实,哑哑还是个雏儿,可是那么快就陷入回忆当中。他老了一点,头皮发黄像爸爸也像爸爸那支短笛的颜色。哑哑在那一天,把笛子连带着匣子扔进了深谷,说阿离可能在山谷下的深潭里。哑哑生病了,这一辈子都不要生病,因为他不再想要看到阿离,那种滋味太煎熬,所以他挚爱的阿离走到了世纪末。哑哑和另一个人白头到老。没有人知道村口那棵老树上的琥珀是谁的眼泪。哑哑要寿终正寝了,阿离也是。未来的未来,哑哑将陷入永恒的回忆当中。对阿离的追溯朝着北边的方向多转几个弯就到了财富的中心。
5
阿离找到了,哑哑的这一趟火车没有白跑;那前行在一望无际海岸线上的火车,嗷叫得非常欢快。哑哑知道,如果没有阿离,火车出轨的可能性很大,他再也不能失去阿离;哪怕在意念里存活的阿离一次次死去,哪怕阿离已经在现实生活中离开她多年,哑哑相信,阿离会在火车的目的地等他。
而这一次省城之行,他确确实实找到了阿离。阿离还是原来那样,眼神里掠过的杜鹃特别灿烂。可是,哑哑发现,阿离端庄了许多。阿离住进了一座豪华的城堡,和电视上报道的丑闻不一样,那里的城堡佛像就是佛像,可以苍白,可以被风蚀得面貌模糊,可是绝对不是花枝招展的。哑哑看到阿离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陌生的荒凉,很明显,阿离没有爱过哑哑。这一次哑哑也没有被请进阿离的卧室,仓促地,他离开了那座城。
那是一座怎样的城,哑哑不是第一次来了。在某个年份,哑哑在被阿离打过耳掴子后,就来到了这里。他以为这里可能有更好的阿离,哑哑也会因此变得更好。他尝试和人打架,为了在未来可以保护阿离;他不惜一切代价,去应酬喝酒,为了所谓的前程似锦;他也经常在人前唱歌,为了离开爸爸的笛子,那唯一的表达方式;哑哑,还尝试用脚步丈量这座城市,以将他忽大忽小的身体保持在一个差不多的体重上;他努力地打扫每一个他经过的地方,那些地方也从未被他收拾干净。对的,只有阿离那杜鹃花般的眼神从不远处的城绵延过来,他身份低微,因此被剥夺了进入天堂那座图书馆的权力。哑哑,他又一次病了。
回到浦城的那一天,哑哑给自己买了一条牛仔裤,第二天他的体重就往上爬得厉害。于是,哑哑才发现自己脚底踩着的那双鞋脚底被马路磨得快有漏洞了。就是在这中间的晚上,他沉入深深的昏迷中,住进了杜鹃花开满山坡的山谷里。好多路人从变成影子开始,最终成为猿猴出现在他眼中。更有一些不明物体穿着白色被单表演着迷雾一般的医术,他们强调哑哑和阿离都有严重的妄想症。还说阿离和哑哑本来就是一个人,哑哑听着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摘下那一朵神圣的杜鹃花了。醒来后的第一时刻,哑哑又去了一趟省城,他遇到了那个他以为的更好的阿离,这时候的他发现那只能是一个替代品,即使是在征服这个替代品的日子里,哑哑确实像极了妄想症患者,他自恋极了。后来还有一次吧,他又去了一趟,之后就很少再去了。那一次,阿离的所有模样都不见了。
可是这一次,哑哑找到阿离了。哑哑看得很开了,阿离对他说,不必追。哑哑进入了更深沉的一次昏迷。这一次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真正意义上的美好生活。那女孩,对的,那女孩,她完完全全战胜了阿离。我们无法猜测哑哑将怎样生活下去,人生总有一些不完满的地方吧,哑哑在和阿离相互撕扯的这么多年里,眼神已经充溢着阿离。人们纷纷举报了哑哑,说他家里有许多许多的杜鹃花,他们貌似还抄了哑哑的家。当然,当时被殴打的是另一个人,而被惊吓的正是哑哑自己。在哑哑的生命中,有无数个这样的被殴打的人,一棒一棒地打在哑哑的神经上。是的,人们确认,哑哑有病,并且他不会开口,这些黄莲够苦。不过那女孩,那女孩,偏爱这杜鹃花。可又不对,他们好累。
那女孩,那女孩,说哑哑眼里不仅仅是阿离,还有她。她清楚地看到阿离越来越多地被剥离出哑哑的眼睛。那女孩,那女孩,他们彼此眼中的阿离化作眼泪流了出去。
他们想要永远地在一起,现在唯一要克服的就是,如何杀死阿离。那人们口中的,在哑哑眼睛里藏着的阿离。
6
那个躲在后台的女孩郑重其事地出现在哑哑的面前,令人诧异的是许多瞬间她简直像极了阿离,但她们也会偶尔拌嘴,说阿离间离了他们;可是渐渐地,女孩也感觉到阿离的光辉所在,因为哑哑一日日地变得能量十足,这更让她决定和哑哑一同把阿离找出来。
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好事,几乎是照着爸爸年轻时候做过的,全部复制了一遍。女孩应该有一个名字了,她说自己还不能透露名字,哑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好啦。于是,“雷”这个字就被创造出来了,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那正是爸爸生命中一个奇怪女子的名字。哑哑心知肚明,却也后悔莫及,他是下意识地想到这个名字的,却没想好多东西会像中邪一样走向他们,命运太过于偶然,以至于只是随口说说,就被注定了。
我不会告诉你哑哑和雷都做了什么傻事,他们已经相处快一年了,雷变得越来越羸弱,哑哑越尽心尽力地疼她,她越是瘦下去,先是无法爬楼,后是脾气越来越暴躁。但有一点,哑哑一直坚持这个女孩值得守候一辈子,因为她一直在不断地画人像,每一次画的都更接近阿离,难道她见过?当阿离的形象不断地共存于他们两个的生活中时,宽容却意外地糅合于他们之间,哑哑会和她讲阿离在三岁的时候说要当爸爸的女儿,喜欢跟在爸爸的屁股后面,要糖吃。村里人说,不如收了她吧,给哑哑当个媳妇也行,可是爸爸屡次把她撵走了,这一撵就是永生了。
听说哑哑有打算结婚的念头,爸爸高兴坏了;他答应给哑哑和雷看一套房子,三个人把浦城的房子都看了个遍。这时候不得不讲讲浦城这个地方。浦城位于海峡的西岸,哑哑和爸爸一直居住的村落则是浦城县浦城镇浦城村,历史上对于它们的记载,也就是留下了这个文字线索,其他的都没有;哑哑邀请过考古学家们,它们都不曾道破什么?但浦城村却永远落寞下去了大概;浦城镇也一直是所有镇里面最落后的;至于浦城县,在周围其他县市里更是经济萧条。哑哑生下来之后,那眼泪用爸爸的话形容是:简直像尿尿一样,可以尿出一条浦了。
婚房的事,到现在还没有落实。因为雷的行为诡异得很,只要一走进那些房子,都说里面有鬼。爸爸和哑哑都知道她说的鬼是什么。于是也只能作罢,爸爸回村里的时候,和哑哑说,你们还是先解决好阿离的问题吧,如此下去,怕是都要重蹈覆辙了。爸爸的心事一上来,烟蒂扔了一地。雷,和爸爸之间的话语不多,爸爸是祝福哑哑的,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那对眼,看中的任何东西都会带来一段奇缘,不管结局如何,都值得他去经历,总体来讲是有益的,看得到的是哑哑的块头越来越结实,人也日趋阳光,接近他当年的期望了。
阿离的事迫在眉睫,雷变得不怎么健康了。她投身于美术,甚至有点走了邪道。她说,自己画的阿离会出现在哑哑和她中间,并且她们会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以解决这一段三角恋的纠葛。
好一些画,让哑哑在梦里真实地梦见阿离,可他不能告知雷。雷呢,醉醺醺的样子。哑哑说,或许她会是个出色的艺术家吧,她的才华远甚于自己。既然是这样,哑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写作下去,因为雷就是他,他就是雷。如果将来在他们中间有人给后世留下好作品,作者是谁已经无所谓。所以,哑哑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世俗生活中去,日渐没有闲暇忧愁,也不再想阿离的事了。因为雷,将是他真实地要一辈子负责下去的女子。
可是,这个被叫为“雷”的女孩,却意外地,担负起找阿离的担子。阿离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到底藏在哪里,偶尔他们也能听见窗外面的笑声,世界一直这样演绎下去,大家都有失眠症吧也许。
7
阿离走的山路已经够远了,以至于不见了踪迹;雷步其后尘,走得并不算太远,她还在我的眼皮底下,且表示无论我如何颠沛流离,她都将与我并行。而我,在寻找阿离的过程中,对世道厌倦得很,雷总是鼓励着我:你可以的,你没有完全失去阿离,坚持你的所爱吧。
雷,自然是说到做到的,她一次次将我从病榻中叫起,要去这个山那个山,说是为了游玩实则每一次都要登到山顶才算不虚度。我的体魄在征服了一座座山脉之后,越来越壮实。雷自己则持续体重下降,她轻飘飘地,爬起山来丝毫不喘气,让人羡慕又担心,好像她就要登仙似的。
她一直在追问爸爸的笛子长什么样子,我不愿形容。即使她要制作一把相同模样的笛子,我也不允许。在几次的游玩中,我们经过大小的摊位,有好些用雷的话说:“没有爱情的感觉,不要!”,她在自己的卧室偷偷收藏了很多笛子,依我看,没有一副像爸爸的那一支。有这样的一支,是我行走在海岸上的时候,顺手捡起来的;它没有任何音孔,雷却吹出了声音,旋律至今已经模糊不清,她吹笛子的样子看上去酷似阿离,主要是在神态方面;阿离的长相是极其丑的,和雷没有办法比对,可是当我和雷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虽然是百分之九十给了她,脑子的运转还是在寻找阿离的阴阳图中。耳鬓厮磨的时候,精神也是常常游离,阿离成为我们走向婚姻的拦路虎,她偶然会出现在我和雷的梦中,而且是在同一个晚上出现,在我和雷坐卧的同一张床上。雷不知道这样的梦境预兆着什么?她报考了心理学专业,研习各种关于梦的解析和潜意识方面的论著。
那一天,我们上了一座似曾相识的山峰,我终于想起来那是我把爸爸的笛子用匣子藏好,扔了下去的那个悬崖,悬崖下面有深潭,笛子应该早已腐烂了吧。雷,坐在山崖边上的石头上,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雷她知道我把笛子扔在这个悬崖下了吗?因为我常常说梦话的缘故。她要是知道了笛子的下落,会不会纵身而下,这让我十分的恐惧。我们再也没来过这里,除非是山崩地裂,悬崖成平地,否则我连在梦中也不提它。
事实证明,我并非空担心;雷老是说她梦见阿离带着爸爸的笛子,一直走在我们的前面,我们只是沿着她走过的途径跟随罢了。雷还说,她看见阿离在山崖上吹笛子,她要找到阿离,让她把笛子借给自己,她也要试着吹吹。一到周末或假期,我们都会去登山,且好多登过的山和雷梦中的样子很相似;所以,雷越来越爱我了,她很怕阿离把我从她那里夺走;可是,她的冒险没有停止,总是和我谈她梦中的阿离,还说阿离的发育越来越好了,阿离半瘪的屁股如今十分圆润,这真好啊,她出落成精致的女孩了,哑哑你应当会喜欢她的。
我会问雷,你想干嘛?莫非要像父亲当年一样,允许另一个女人的存在?雷没有正面回答,她说自己无非想和阿离相处一段时间。而且非得是我们三人一同在场,谁也不能少。难道?她是爱屋及乌了吗?
我的梦中,则全然没有了阿离。而只是在和雷谈论她的时候,方才感到痛苦,各种记忆涌上心头。雷晓得我的痛苦,却说就是要你这样痛过,才知道你眼前的女子有多好。雷真的是着迷了。
由于担心会两手空空,我记录着雷每一次爬山时的样子;当照片出来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她的容貌神态越来越像阿离,貌似也有了一份歇斯底里;她的睡眠质量比以前差了,因为总是在梦游的缘故,每一次给学生上课时,频繁地打呵欠,为此上司们很是生气。我也得为她多做打算,努力考到教师资格证,且满足于作为一名代课老师,只给雷代课,好让她的身体得以休息。她的学生们,说雷上课经常不知所云,但不知所云的时候讲的东西很好玩,就像秘境一样地吸引人前去探索。我的教学呢,就是尽可能地描述给孩子们雷的梦境是什么样的?孩子们很享受我们两个人编织的一个个故事,可是班级成绩下降太快了,家长向校方的投诉也多了起来。雷不为所动,我则抽出自己的业余时间,不断地给学生充电,这样才勉强把他们的成绩提上去。雷,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三角关系,会给她带去什么害处;只要她还未在梦中找到那个她曾到过的山崖就好,否则她一旦跳了下去,我也会跟随其后吧。
阿离,好像也到过那个山崖。根据雷所说,她找到了笛子。我害了阿离,当初若是真为了销毁笛子,应该把它当柴火烧了才是。
8
其实爸爸到了今天,他的履历十分平凡,起码在有些人看来,支部书记小得不能再小,且又不怎么当权;即使做个30年,数字的累加只是让他显得更沧桑更油滑,而村里人对他的评价也是七分好三分坏之类的没盖棺先定论。哑哑经常谈及爸爸的笛子,好像爸爸曾经是一个出色的艺术家似的,也没有那么神奇,其实他就是懂点简谱,年轻的时候,别人都撞北墙,他偏偏撞南墙,所以另类了些。那么爸爸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对于哑哑来说,自己尚且年轻,且痼疾缠身,根本是读不懂爸爸的。
爸爸的前三十年几乎是在猪圈里度过的,当然,还是不要叫他猪孩为好,因为他的青年总比猪过得有志向些。终日与猪为伴的他,每日都会给不同大小的猪分配粮食,听他说越瘦的他给的粮食越多,而那些胖胖的他经常当牛马骑,这也导致后来猪拱了他的害处,虽没什么大碍,总是害了心病。整体来讲,他把所有的猪看得等同,接猪崽也是他最乐意的事儿,而且对于刚分娩的母猪也是十分体恤,加餐免不了,而且还额外地替大队多购一些猪粮,每当猪不够吃的时候,爸爸都会自掏腰包,真是个大好人,起码在猪当中是这样的。
那么,爸爸的笛子为谁而奏呢?起初并不是为了妈妈,自然也不是猪。爸爸的初恋其实是一个挤牛奶的女工,那时候村里只有一只奶牛,村民要喝到牛奶,都得巴结这位女工。至于有多少人能够得到牛奶,就不得而知了。依我看,爸爸终日以酒为伴,且在后三十年变得漠然,这女工看来是只给了爸爸牛奶。爸爸这笛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从一位老艺人手上接过来的,自从爱上吹笛子,好事多坏事也多。好事就是,听众甚多,特别是村里的女孩子,尤其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加上爸爸那时候当队长,爷爷奶奶那门槛都要被踩破了。坏处就是,爸爸只是表演了两到三次,后来就不怎么吹了,也许都是在半夜三更吹,这个嘛,我想应该没错。
女工后来离开了村庄,到浦城县去了,貌似前程还算可以;她本来就是城里的大家闺秀,当初来到村里本来是要干粗活的,由于爸爸的额外照顾,才分配到一只奶牛,看来人世间的爱情总有点条件使然。
爸爸如今六十岁了,基本上没有离开过村庄,即使是去浦城县城,也是极少。他常常醉了酒,就说城里多是牛马,自己高攀不上;但他再也没去过猪圈,养猪的人都换了,从一人养1头到一人养100头,直到越来越多的养殖户万元户出现,爸爸再也不敢说自己养过猪的事儿;后来索性把猪全卖了,一共是42只吧,卖的时候叮嘱买家,该杀的杀该养的养,他只要合理的价格就行。不过,买家比他聪明,后来他们一口气养到420只,还有好多猪崽,成为了村里新的万元户。如此看来,这笛子终究是害了父亲的。
哑哑是怎么爱上吹笛子的呢?这里要谈到哑哑的痼疾,据他在痛苦的时候所描述的,自己的脑袋简直是从出生以来都没有停过运转,哪怕是在梦里,他也一直在找水龙头。为此,爸爸问过许多精神科医生,哪怕是迷信也经常做。哑哑在找水龙头这件事,影响了他后来的性格以及行为,他一看到猪就要打打猪屁股,意思是拉大便臭气熏天。每看到那些万元户,又羡慕又嫉恨,猪嗷嗷叫的样子折磨死哑哑了。后来,村里人就开始养海里的猪了,这海里的猪多式多样,用爸爸的话说,有钱赚养什么都好。不管怎样,哑哑每天晚上必找的水龙头,找得到就醒得过来,找不到就一直在梦魇中,濒死的感觉充斥着他一直到阿离的出现。村里有人传言,这个阿离就是当年爸爸的私生女,对此或许就是人们所言的爸爸被抓住的把柄。和谁生的?这个问题已经不言而喻了,在我童年的那个凌晨,有个妇女抱着一位女婴放在我家的店门口,然后就彻底地消失了踪迹。爸爸没有收留她,但女婴留在了村里,后来嘛,我不愿再提了,总之都是些关于她发育不良的事儿。可是呢,不管村里人怎么看待阿离,爸爸除了对她沉默,就是在喝醉了的时候,说阿离的基因很好,即使脑子坏了也比猪聪明。越是这样我就越要和阿离来往,我和阿离之间没有什么爱情可言,村里人一直嘲笑着我们,啊呀哑哑和阿离多么般配啊,书记啊,不如凑一对吧。对此,爸爸忍无可忍,经常骂街,可又能怎样,他已经不当权了,即使还有些威严,终日和猪在一起的爸爸也牛不到哪里去。我呢,多次尝试和阿离交谈,可她一脸呆滞的样子,什么也听不进去,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就偷了爸爸的笛子,神不知而鬼不觉。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走了爸爸当年的路,在猪圈里生活,在半夜三更的城墙头吹笛子,也只有在那样的时刻,我觉得自己牛气哄哄,阿离则躲在大石头后面偷听,我每次瞥见她,她就立马跑没影了。后来我干脆头也不回,权当她在听着。
吹到后面,我的技巧如火纯青,不但自己陶醉于其中,还开设了学堂。每日必定是要教授吹笛子,那时候阿离也正式走进了学堂,只要我的笛声响起,她都会认认真真地做功课,她渐渐地显露出她母亲的神态,后来的事儿大概也是这脑门开窍之后,知识带来的祸害一点儿不轻。阿离永远地离开了村庄,这个永远我不敢轻谈,因为在将近三十而立的时候,我还在寻找阿离,当初或许是我犯下的错误,导致阿离接触到各种各样的男女之情,人们都说女人是祸水,爱情对自身来说同样是双面性的有好有坏,但这都是我给她带来的痛苦,所以我的后三十年即使再痛苦,也仍然不曾放弃寻找她。而找水龙头这件事,打阿离出现的时候,如同转了话题一样很少再出现。
而另一个人,在阿离离开村庄之后,光明正大地走进我的生命。她就是雷,雷并不是她的真名。水龙头,没有再出现了,因为雷爱我,她成功地取代了阿离。至于她找阿离这件事,我想也就是对那支笛子感兴趣吧。
9
爸爸的笛子被许多人偷过,包括村里一些人明目张胆地翻箱倒柜,还有哑哑屡次开开合合直到将笛子连带匣子扔进了山谷,最令人忍俊不禁的算是阿离了。哑哑和雷越来越喜欢阿离了,仿佛阿离是他们共同带大的小妹妹一样,但有时候会觉得阿离瘪瘪的样子,好像一位老妇人一直盯着正在调情的他们。哑哑说,阿离在浦城村最开始惹起了众人的喜爱,那是在她差不多周岁的时候,一户人家领养了阿离,她在抓周的时候抓住笔当作树枝啃啊啃,那样子令他养父一家笑得合不拢嘴,他们说:啊呀,真是福气了,书记不要的女孩,将来一定比书记要有文化,没准嫁个官是有的,咱们家呐,可要出个文人咯,世世代代拿锄头有什么意思啊,到现在连锄头都卖了,几个孩子跑去做海,连一只鱼都看不到,网也不知道搭了多少张了,更可气的是偶尔上来一只螃蟹,他们还不懂得怎么卸下来,拿着剪刀剪了个全套,要命啊。要文人,要文人。好生疼着。
阿离过了大概七八年的好生活,养父怎么说也送她读到了小学二年级,拼音学了点,这也就是在后来阿离疯的时候,一口夹着土话的蹩脚普通话,再次逗乐了全村人。那么阿离是在什么时候遭遇了滑铁卢的呢,听村里的传言是阿离在不远处的码头游玩时,养父出了海,她跑去礁石上玩,看见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有几只鱼跃出海面,十分欢快,阿离跟着手舞足蹈,朝着她养父远去的船只大喊:阿爸,阿爸……,鱼儿鱼儿,吁吁吁啊喔吁……。看养父没有回头,阿离竟跳了下去,在码头劳作的渔民看到这个情况一边赶过来,一边朝着阿离的养父喊:死了,快死了,喂喂…。讨礁的妇女也抡起胳膊来:哎呦喂,来不及了,死了,快死了。这时候,阿离的养父赶紧丢了网,死命地开船,还好远呢。“死了,快死了,让她死”养父的船居然在快到的时候抛锚了,他也跳了下去,想要泅水过去,没曾想自己呛了好多口水,这时候码头的渔民赶过来,先捞起了养父,又捞起了阿离。养父和阿离都没有死,阿离被捞上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只9斤大的鲈鱼,口中还念念不绝:阿爸爸,9斤9斤,9斤9斤。后来,这个9斤成为了她养父整个家族的梦魇,大概在我离开浦城村的数十年后,还听说,养父的后代们一直从事捕鱼事业,却从来没有捞上来一只超过9斤的鱼,这也被他们视为奇耻大辱,简直就要被传为世世代代的家规遗嘱了,破9,破9,一定要破9。
上完了二年级,阿离就负担起家里的大部分家务,山上砍柴是阿离最喜欢做的,每次养父让她去拾些柴火,阿离更是乐此不疲,好多次玩到太阳落山才挑着瘦瘦的柴捆回来,那自然是一顿暴揍。还有更离谱的呢,阿离还有在上山后消失了一天一夜的;接着就越来越离谱,有时候消失一周有时候半个月,村里的传言越来越神奇,说阿离被山妖抓去当了老婆,这个嘛,倒是让养父有点生了畏惧,要是属实的话他要是还打阿离,山妖不是要下山抓他吃他了吗?所以呢,阿离又过了大概一个月的好日子。
这一个月里,养父各种好生伺候,让人笑得颠倒是非。养父在家里供奉起各种神灵,其中有土地公,石敢当,自然也有那个不知面貌的山妖,仔细瞅瞅像只老猫又像老狗更像野猪,当然咯,应该是养父天天盯着阿离的缘故,竟然也有几分阿离的神采。
好景不长,阿离在享受这段荣华富贵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她学会翘二郎腿,喝酒抽烟,打牌。反正只要是男人消费得起的,她都要一一尝试过。这些养父也没有办法,因为阿离告诉她阿爸,山妖会来给他拜年,这可把养父吓死了。那个年嘛,反正没等到山妖。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村里开始有打山妖的习惯,刚开始是阿离养父一家,发展到后来几乎是全村上阵,有的用铳,有的用自制的猎枪,有的嘛,就直接用电,像电鱼一样疯狂。要知道当年浦城村码头经常有外村人来袭,几乎是杀伤掠夺都干,在那个年代的性质应该赛过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城了。他们抢收村民的挂蛎,把浦城整个海域的鱼电了个干净,那鱼儿收不完,浦城人倒是捡了便宜,全村上阵去抢剩下的鱼,哪怕是臭了的也抢了去腌制晒干,不过嘛,他们也没有捕到一只大过9斤的鱼,当年阿离创下的记录,在如今也没有被打破,后来浦城海域就打不到鱼了。因为政府投资了核电站,彻底无鱼了。好个阿离,全村人围着阿离追打的日子就这样展开了。
哑哑也和雷谈到他和阿离的初次见面,这个见面应该是推迟了12年,哑哑六岁的时候阿离被送到爸妈的店门口,妈妈不让爸爸抱进来,哑哑自然不敢自己下床抱,那女婴安安静静地,不哭不闹地和她的生母永别。哑哑的想象能力很强,靠着村民的传说,以及爸爸和邻居的几次谈及,他一直在脑中浮现当初女婴的脸蛋和那女人的背影。后来,见到阿离和她的生母的时候,基本上是没有偏离的。12年之后,哑哑回到村里。打从6岁离开故里前往浦城县城读书,哑哑没有忘记他一周岁到六周岁的大部分生活片段,尤其是六岁那年跟着妈妈去左溪洗衣服,和伙伴儿去右溪划竹排。哑哑之所以进城也和这溪水有关,六岁那年正是在划竹排的时候掉进了水里,大难不死的哑哑自然而然地漂浮了起来,并且自己生火晾干了裤子回了家,那也是他的同伴们第一次看见哑哑穿裤衩,也唯有那一次吧,这前后哑哑都穿得很绅士,童年的时候哑哑的圆头皮鞋就让同伴们羡慕不已。还有条纹西装,不过哑哑穿过一次之后就送给喜欢这套衣服的伙伴了,只是因为那西装的裤腿太长,很容易在他踏泥坑的时候脏成巧克力冰棒。出事后,爸爸就把哑哑送进了县城。可能是和阿离没有缘分吧,阿离失踪的日子,也许刚好是哑哑假期的日子,这12年来,即使哑哑经常回去看爸妈,也没见过阿离。然而,这一天还是到来了,那一日的阿离正被村犬追着跑,十分狼狈。就这样,也算英雄救美吧,他们认识了。
18岁那年,哑哑经历了一次彻底的失败,他喜欢过的人都不喜欢他,因此他生了长久的病,那些人都说哑哑的眼睛愣愣的,还有人说十分欠抽。他们并没有抽成,因为那时候的哑哑病恹恹的,别人若是一抽恐怕有碰瓷的风险,故而改为口头的恫吓,哑哑的嘴巴早就在那个时候被封上了,而耳朵却机灵得很,它的耳朵据后来的医学诊断是有前倾性听觉,这个定义其实是哑哑自己想出来的,当初确实看过自己的病历本里有相关的描述,意思大概是能够比常人听到的声音更早一点。那是哑哑在省城住院的时候,他口中喊着暴风雨要来了,并且把耳朵贴紧着防盗窗;爸爸见到哑哑莫名其妙的样子,十分生气,要过来打哑哑似的,可没想窗外的大雨简直就要连哑哑的耳朵一起拐走了,那声势太过可怕,因为当时的哑哑正处于幻听幻视的真空中,所以这暴风雨同时浇灭了爸爸的怒气,爸爸甚至感觉到一点神奇,因为在往后的相处中,哑哑屡次显现出比普通人超前的预感,这种神力倒是在村里传得不是很开,因为这种神迹的出现随着哑哑的日益健康,慢慢消失了,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讹传的了。可是,当哑哑遇到雷的时候,尽管当时的哑哑茁壮如牛,村里人还是老调重弹,流言蜚语都传到雷的爸妈口中了,尤其是雷的妈妈,在她第一次看到哑哑的时候决定缓解一下对哑哑的敌视,因为哑哑实在是太可爱了,她一眼就很喜欢他,在那一刻,雷妈妈的眼睛仿佛放出光彩似的,连连称赞不绝,说不可能不可能……,雷的父亲问什么不可能的时候,雷妈就说这么好看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得过疯病,村里人太坏了。于是哑哑得以和雷继续谈着恋爱。一直到感情胶着的时候,即使雷的妈妈再怎么后悔,也分不开他们了。
哑哑的痼疾将跟随他一辈子,因为至今这种病在国内外都没有什么定论和好的医疗方案,爸爸带着哑哑找过很多的医生,医生绝大部分都让爸爸赶紧把哑哑带回去,哪有什么病嘛,这么健康的孩子,简直可以打老虎了。但是呢,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还是坚持让哑哑吃着那些西药,哑哑也不敢违抗,因为他对于自己发病的那些日子同样是十分的害怕,更何况如今有了雷,他更是不能懈怠。雷爸雷妈经常和雷过问哑哑是否有寿命方面的问题,或者老年痴呆的风险,雷妈还特别问及哑哑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姨姨等等,说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家族遗传病史,雷才不管这方面的问题,她说哑哑是最认真对待她的一个男孩,而且他们还要在一起实现很多的梦想,这个梦想居然是从寻找阿离开始的。
雷开始频繁地要求哑哑带她去阿离生活的地方看看,她住过的屋子里是否还有酒啊烟的味道呢,这么奇葩的问题导致哑哑很担心雷是否也是个容易放纵的人。不过呢,雷很快就换了个方式,她说想见哑哑的爸爸。啊,这可把哑哑高兴坏了,因为这就等于要见公婆了呀。哑哑连忙答应了,雷的计划就这样开始展开了。雷走进了浦城村,后来的几进几出没有太多关于阿离的蛛丝马迹,因为那些屋子早就被阿离的养父烧得干干净净了,还请过一些道士做过了迷信,意思就是永久地把阿离处理掉了。哑哑和雷在浦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还是留下了一些痛苦的记忆,快乐并不多,甚至雷也发誓过再也不来浦城村。
雷在好多次梦游中,梦见哑哑在他的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闪烁着身影,可就是不怎么碰她,他说梦中的哑哑总是在逃避着什么?那个让哑哑逃避的会是阿离吗?应该不是。雷深信哑哑爱自己,于是她做出了大胆地决定。她亲吻了哑哑,就这么一吻,打开了哑哑三十岁以后的世界,或者说是扬眉吐气的征途吧,哑哑从那时候起,可以说是对外界吐露个不停,无论是通过说话,还是著书立说,还是开设学堂。总之,哑哑由自闭走向了台前,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开始出现在浦城村甚至浦城镇浦城县,多么美丽的声音,哑哑也被自己惊呆了,那是他第一次开口,以后什么都得到了,包括雷。他们唯一缺的就是一纸婚书,雷以为问题出在阿离身上,雷爸雷妈还是紧抓哑哑的疯病过往史不放。他们就这样揪着心,一步一步地克服困难,从寻找阿离开始,再到后来找到了阿离,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后来的分分别别,三个人都不觉得有遗憾,因为那的确是最美好的时光,各种情愫都十分饱满有趣,哪怕是相互吃醋也引不起冷战热战,阿离在回来之后确实比以前长得精致了,正如雷曾经梦见的一样,她瘪瘪的屁股圆润了,她的疯病也慢慢在和雷以及哑哑一起相处的时光中康复了。
村里人对雷赞不绝口,对爸爸说,书记啊你家哑哑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的媳妇儿啊,真不容易,看来是病真好了,早知道我家女儿喜欢哑哑我当初就不拦着了。爸爸呵呵几句,又显现出他的沧桑和油滑出来了。人们还是忘不了哑哑的病啊,阿离嘛本就是个疯子,如今出落得这么漂亮,也开始有人来上门提亲了,这时候自然是去阿离的养父那里提亲,养父高兴不已,再次找阿离来了。
这时候的阿离惊慌失色,又要疯起来,哑哑好像看她的屁股又瘪下去了一样,感到十分的恐惧。恐惧之余,竟然一拳放倒了阿离的养父,后来人们就不直接去阿离养父那里了,直接去过问爸爸,爸爸总是说姑娘是值点钱不过不是我的种啊不是。他们只能来找哑哑了,说某村的老五是个捕鱼能手,哑哑就问可曾捕到9斤以上的鱼,捕到的话给我瞅瞅。那些没儿媳妇传宗接代的中年人们,自然是接连点头说有,这时候哑哑就趁机像爸爸妈妈当年一样收起鱼货了,赚了点小钱吧,也在浦城村置办了自己的房子,在当时来讲也挺豪华了。在那里哑哑和雷以及他们口称的妹妹阿离终日在一起弹琴写字,做学问。而且是敞开着大门,大概是怕村里人又到处讹传说他们生活不检点,三人不但有了点积蓄也收获了些名声。街头巷尾呢,还是管他们叫老师,雷呢,不用说了,正牌的公立学校老师,哑哑和阿离则感受到一份嘲讽,略微感到不太舒服。孩子们口中就叫他们叔叔姨姨二姨,哑哑三人倒也挺开心,反正童言无忌嘛。
这段快乐时光也没有很久,因为随着哑哑年龄的渐长,爸爸妈妈开始要求哑哑结婚了,而雷大致上不愿意和爸爸同桌吃饭,所以结婚的问题洽谈得不是很有效率,越拖下去,他们就感到危机重重。
这时候,阿离又消失了。哑哑和雷都终日饭不能下,由于过分思念阿离的缘故,再加上雷执意要找阿离,哑哑不但生意一落千丈,而且在精神上也面临着崩溃。他为了劝说雷放弃再次找回阿离,甚至销毁了很多珍贵的三个人在一起的照片,后来哑哑出走了两个礼拜,留言说要把阿离处理掉再回来。雷过于思念哑哑,又找不到哑哑,于是走了邪道,她尝试通过冥想进入太虚幻境去找阿离,说只要找到阿离就能找到哑哑。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彼此不能相见,那座房子如今被重新装修,哑哑的哥哥在那里成婚了。哑哑很少提及自己还有个哥哥,三人都非常尊敬哥哥,哥哥结婚那天其实是三个人最后一次同桌吃饭,那时候爸爸妈妈也在。貌似是一次大团圆,可是后面的结局以阿离的死告终,其实也不过是从外头传来了阿离的死讯罢了。尸体没有被找到,他们都相信了,阿离死了。只有雷,她不相信,村里人也慢慢地把眼光集中到雷的身上,似乎是想找出点什么来,奇奇怪怪的。
总之,喜怒与哀乐,他们一一尝遍。如果问哑哑还想要什么?他会说,结婚。他要和雷结婚,雷太累了。
10
哑哑得以见到雷妈妈的机会并不多,且首次见面被无限推迟下去了。等拜年的时候,他们计划争取雷爸妈的同意,让哑哑带着雷去哑哑家一趟。那一次的相见哑哑记在心里,雷妈妈看哑哑的眼神很有亲切感,甚至略温柔于自己的妈妈。后面的几次拜访就没那么顺利了,这表现在雷爸爸的身上。
哑哑手上提的行李越来越沉重,雷爸爸给女儿带到学校里的东西不少,且第二周带回来的东西往往还会加重。哑哑没有追问这个问题,他反而觉得自己这是在锻炼的过程,应该也是雷爸妈有意考验他吧。很快,哑哑的力气渐长,打老虎没那么夸张,至少是可以拉土车了。事情还没完,雷爸突然脾气好起来,肯定起这个未来女婿,说是要带他一起去做生意。雷爸所从事的生意送货非常频繁,有时候一辆车是不够的,说明生意之好正如日中天。哑哑必须学着开车了,这是爸爸严令禁止哑哑去做的。爸爸屡次强调在哑哑所吃的西药当中,有一粒是容易打瞌睡的,不能开车。可哑哑没有听话,他在浦城县城的街道穿梭,且干劲十足。开车与臂力的问题解决后,雷爸爸又带着哑哑到各种生意场合中去,其实作为老板的雷爸早就逃开酒局了,早年的他由于生意的必要把身体弄出痼疾来,只要一谈酒他就脸色拉了下来,所以他的一生都非常的理性。喝酒这件事,哑哑更是左右为难,爸爸同样警告过,哑哑所吃的另一粒西药忌酒,但能怎么办呢?哑哑和雷商量过多次,说自己的身体不允许如此,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哑哑泄露了自己的命门,后来的连锁事件最终导致了他的崩溃。
哑哑在帮助雷爸爸的生意过程中并没有喝酒,这多亏了雷妈妈的帮忙,她说哑哑这孩子书生气浓,不可以夺了这气质,挺好的孩子。雷爸听得挺有道理,也是连忙点头:书生好,书生好,有文化走天下不难。雷爸的生意后来有点中落,因为两个男人都不喝酒,这些客户偏偏又是从始至终的酒鬼,没有办法,雷爸也没有因为生意的必要强迫哑哑。只是几次也叹气说,得找个酒量大的女婿才行。
雷爸爸与哑哑的爸爸素不相识,两个人却十分默契的是同行。虽然爸爸在农村做的看上去是小生意,实际上货品的销售额并不低,雷爸爸又恰好是做批发生意。于是,雷爸爸决定去一趟哑哑的家,了解下行情。雷促成了这桩事,她并没有告知她妈妈。那一次两个亲家的见面可谓针锋对麦芒,雷爸多年不好酒,但仍有当年的风采;爸爸虽然一直保持着喝酒的习惯,但年近花甲,且血压偏高。两人的这次较量把雷和哑哑吓得不轻,她们一直不敢下桌,生怕二老互相摔起杯子来。雷爸问,这一瓶一瓶酒的卖,几毛钱几毛钱的赚,可以把家业做这么大实在不容易。爸爸回答,酒不值钱,反正我自己一个月都要喝千把块。雷爸又说,您这营业范围有些东西貌似不在其中,但应该是高利润,可做。爸爸回答,在农村没有什么可做可不做,只要势力强大,没有真正危害民生就行,就算是危害了,也不在当下,看不出来的。雷爸呢,聊什么都可以,爸爸都不容易动气,偏偏不胜酒力起来,说哑哑人不错,谈吐非凡,是个做生意的料,如果是我培养起来肯定可以有一番业绩。爸爸说,我不是没有先例了,他的哥哥现在给家里盖了两层楼了,当年我们那个年代给父母添个瓦片都难。雷爸较真起来,好啊,那这样吧我来培养哑哑,你继续栽培你大儿子,我们日后比对下看谁更有成就。爸爸脸色有了点怒气,向着哑哑使了眼神,便继续一派和气,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友好,继续灌了几杯酒给雷爸,雷爸直接醉倒了,爸爸的血压也不低。
这样的一次见面导致雷爸没有继续让哑哑和他一起出门做生意,酒桌上的相执也成为一次笑谈。哑哑想,反正已经跨过这一步了,不如就转到这个行业来吧,雷需要好的生活。
最开始的生意,哑哑没有什么渠道,所以做得很辛苦。骑着电动车四处送自家的土特产,暴风雨下来的时候,他得把身子覆上去,轮胎掉到坑里的时候也只能拼命地用力,最后还是不小心按到了喇叭,门口的营业员闻声出来一起帮忙才了事。哑哑是不轻易向陌生人求助的,他相信自己在许多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中,会不断地超越极限。爸爸妈妈也没有给哑哑省心,他们害怕哑哑储存太多的货物,不对,这相对于店里的积货,太少了。他们的矛盾太深太深,哑哑出走了。他离开了父母给他安排的单位,他要彻底走做生意这条路。因为相信雷的爸爸,这就像相信他胜过自己的父亲一样,因此爸爸火冒三丈,哑哑一到家,他的眼神就相当复杂,像一双濒临死亡的鱼的眼睛。哑哑没能读懂爸爸,一直到他们远走他乡的那天晚上,爸爸一个人举着手电筒追他和雷以及阿离,那一束光哑哑清楚地知道爸爸来给他送行了,且希望自己的儿子走好自己想走的路,他只能做到这里了。哑哑在爸爸去世的那年,发现了一支口琴,上面写着:赠予雷。
恍然大悟的哑哑,终于知道了这其中的错综复杂,爸爸的韬光养晦,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黯然隐退,全是为了哑哑的出走做铺设,他本以为哑哑可以安好地在浦城村生活下去,只要他不理政界的事,不惹祸。可是,年轻的哑哑并不甘心,他把当年左溪和右溪健在时的壮观景象通过虚拟世界的方式重新呈现,学堂的孩子们因此看到了他们老师口中的旧日浦城多么令人向往。这一举动带来的祸害几乎是毁灭性的,因为这揭露了许多万元户的违章建设,政府开始不得不关注浦城村,更棘手于处理掉环境破坏的问题,不管用何种方式。
随着哑哑的被迫出走,河流的事儿就不了了之了。哑哑走后,爸爸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没有完全隐退的缘故,他仍然兼任着部分的政治工作,所以受到的排挤自然是不少的。他的工作量几乎是被蓄意提升的,直接影响到他的身体以及家里的生意。妈妈承担起了家里的一切,爸爸日渐没有时间回浦城村,他就像是要被调走一样,令整个家庭感到惶恐不安。妈妈的勤劳毋庸置疑,可是大字不识成为了重要的阻碍。哑哑,在逃跑之后回来过一次,为了说服妈妈一起上学堂识字,可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50岁的妈妈和学前的孩子们坐在一起,听起哑哑的课来。
妈妈认字的过程很不顺,不久就自动放弃了。由于拿秤的原因,数学学得挺溜。认字这事,也就是语文,妈妈一节课坚持不了十分钟,哑哑问及原因,她很诚实地说:那些字眼让她很难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人,且这个人很漂亮婀娜,而且那字儿扭动起腰肢来,像是跟她挑衅似的,自己受不了。哑哑不知妈妈所云,只能放弃了让她识字的想法。爸爸和哑哑都不在的日子里,生意非常困难,他们差不多要听哥哥的建议举家前往比浦城县更大的市里,那里有哥哥的一片天地。而在浦城村这个地方,人们也会忌惮哥哥的小有威严,哥哥还是闯出了自己的世界。当初雷爸爸和哑哑爸爸在赌气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将酒桌上的事当真,事实以哑哑的出逃结束了这个无所谓的竞争。哑哑输了,也不会有什么可嫉妒,他们之间除了偶尔的拌嘴,一直都是相互扶携。哑哑在浦城外的地方,痼疾没有丝毫减轻,经济生活也不如意,哥哥救济的西药维持着哑哑的身体平衡。他和雷以及阿离三人,每到一个地方,仍然偏爱写字读书,阿离的成长更是惊人,她的才华与样貌同样与日俱增。这点,雷没有任何醋意,只是偶尔抱怨哑哑给阿离的时间比自己多。雷和阿离形影不离,哑哑甚至觉得,雷比自己更懂得呵护阿离,她也在编织着阿离的故事,不吝溢美之词,大概是觉得阿离的一生会非常传奇的缘故,因此她和哑哑的作品都不怎么重要了吧。反正无论谁的作品传世,都归功于阿离。
雷和哑哑已经是实质上的夫妻,可是没有那一纸婚书总像逃亡一样,没有任何归属感。他们又设法要回去,打算再做两家家长的关系。要知道,雷至今也没有和爸爸说过一句话,这太可怕了,雷在梦中梦到爸爸在自己的背上划了一刀,那一刀下去随之而来的却是爸爸痛苦狰狞的样子,就好像划在爸爸自己的身上一样。他们太痛苦了,就为了证书。哑哑深刻地认识到事情不能再耽误,无论如何也要做雷和爸爸的工作。他们一行三人大大方方地回到了浦城村,浦城村民的注目礼都在哑哑身上,哑哑身着一身军装和军靴,以及旁边的两个俊俏女人,村里人啧啧不已,这就是当年那个发了疯病的孩子吗?不可置信。
哑哑所在的部队,并不是政府屯兵于浦城村附近的浦城核电站的那一支;虽然哑哑的军衔和当时驻军的最高一级军官的军衔是同个级别。然而,其中间闹出来的事儿,哑哑也没有占上风,因为自己的部队太远的缘故,他只能通过运筹帷幄与苦心经营,慢慢地把自己的势力引到浦城村附近,其中唯一可以缓解矛盾的途径就是接二连三地进行投诉维权。
雷与爸爸的第一次交谈,在爸爸不断地躲避中没达成什么实质性效果,也是奇奇怪怪的,止于寒暄。哑哑的出息并没有给他在爸爸面前的话语权,因为爸爸此时已经将近70高龄,他还没有男孙传宗接代,雷也一直拒绝生育。哥哥则在生了侄女之后,更加忙碌于自己的事业,爸爸的头发彻底没了,只有白白的几搓绒毛还贴着头皮。哑哑无法再回避,逃离,这一次他要反抗,起码反抗村里那些流言蜚语,这几年爸爸承担着这样的舆论压力,似乎一辈子都在别人的未盖棺先定论中度过。
雷真的不能生孩子吗?她的脊椎很不好。雷妈妈说如果怀孕,可能风险极大,这点哑哑不敢不相信。他们不能要孩子,得顺从爸妈的主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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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哑的军队堪称精锐,但也不是人们口中的那么传奇,因为他们最终被政府军打得如同散家之犬,残余部队散布在全国各地,只要是有浦的地方就有他们,并且终生以建一座城为愿望。在浦城村消失之后,全国各地有大大小小的浦城,不管是一个海鲜馆,还是游泳馆,浦城两个字如雷贯耳。浦城村的人们至今还曾提起那支发轫于浦城村的部队,依稀记得他们的黑白常胜将军的面貌,将军永远都是十八岁的样子,很可爱,更像自己的小儿子邻家哥哥,可是当年将军的逃亡却和他们息息相关,是他们配合政府军打散了无常军。这支叫无常的军队在浦城海域以外的更远的海域有他们的古城遗址,甚至是城市,据说那里9斤以上的鱼多得很,因此村民都十分的幸福,不用为了鱼的问题烦恼。浦城村的人一直在寻找无常军的踪迹,想要搬到他们驻扎的岛上生活,不仅仅是因为鱼大,更是因为那里无忧无虑的生活永远可以看见他们18岁的将军站在高高的地方远眺更远的海域,将军开坛授课,讲的也是浦城话。没有人到过那里,偶尔有人说看到无常将军了,第二天便无疾而终。
无常将军,其实是两位将军,一个叫白常胜将军,另一个叫黑常胜将军。打战的时候,以将军脖子上的黑领巾白领巾为区分,将军两位的脸则是一模一样的。对的,除了领巾。
黑领巾,就是这样一个施令:打到天黑,打到底,直到白领巾换上,就退守。白领巾,就是退到不能退,随着黑领巾换上,再逆袭。黑白常胜将军,从来没有开口过,将士们只要看着统帅的领巾行事就对了。不错,这两位将军其实是哑哑,白天的哑哑和黑夜的哑哑。
哑哑的军队打到浦城村的时候,村里人惊慌失措,尤其是那些万元户,他们以悬赏的方式鼓吹村民配合政府军倒戈相向。浦城村民,最初一直等着他们的无常将军,虽则听说这位将军便是当年得了疯病的哑哑,心里还有过一丝怀疑,可是他们捕不到鱼的现实,让他们有鱼死网破的心理,他们开了城门把无常军迎了进来,随后又倒戈关了城门把无常军来了个瓮中捉鳖。无常军常年在海外漂流,驻扎于浦城村海域的核电军很快就被消灭殆尽,面对占领下来的核电站,无常将军不知如何处置,自己不可能驻守在这里,不是因为怕更庞大的政府军来镇压,而是核电站炸掉也炸不得,守下去会长久地消耗无常军的实力。无常将军最后决定留下白常胜将军镇守核电站,并且统治着小小的浦城村。哑哑当年无非只是有过继承爸爸支部书记的念头,如今真当了政要,可以说是十分的感慨,何必如此啊何必。
白常胜驻扎在浦城村的时候,人们终于知道在浦城县浦城镇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浦城村,由于村名引起的无限遐思,政府通牒白常胜有意愿派遣考古人员对浦城村进行驻地考察,白将军涕泪四下,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让浦城村重见天日。
浦城人民阳光灿烂的日子来了,鱼儿虽然捕不到了,但政府确定了这里正是整个浦城文化的发祥地,第一任的浦城县官曾经大如郡守,在这里,人们一直挖到数百米以下,发现了浦城古县的诸多工艺品,文字记载,古官道官岭,还有古县在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城墙砖头。然而,这样的发现给外界的震惊是渺小的,因为浦城县并不大,比起黑白常胜将军的故事以及他的独特气质,后来被更远的人们作为美学范例来研究。黑白常胜将军,后来被尊称为无常君,供奉于浦城村。无常君在每年的正月十三都会落泪,后又如孩子一般灿笑起来。这就是关于浦城村的一项民俗,即阿公崇拜。每年的正月十三,青年人会抬着无常君在浦江海岸线上蹈浪,上演着当年无常军浩浩荡荡的阵势,也无时不刻希望无常君能够回来,原谅当年他们的祖宗出卖无常君的行为。
那是许多年后的事了,许多年当然是千年以后。哑哑前倾性听觉的耳朵听到了千年后子孙祭拜自己的盛况。
那日,是哑哑崩溃了。
12
哑哑要向所有人道歉,尤其是浦城的人们。他寻找阿离和爸爸的笛子这两件事,纯粹是私事。浦城的人没有错,他们过着还算安详的生活,即使有人仍然撵着猪满街跑,也是他们的自由。他们所以为的猪并没有什么意识或者灵魂,其实很简单,也就是猪就是猪。哑哑应该停止他的所有干涉,哪怕是用目光追着那些被追赶的猪,都不是哑哑应该做的。
在晚上,哑哑经常梦见自己变成猪被追赶着,这应该是哑哑要关心的事才对。雷的生活已经受到影响,因为哑哑总是说那个赶着他的人正是雷,雷把他关起来,又放出来。放出来的日子短,关着的长。雷再次恳求哑哑放弃阿离,她几乎是哭着撕掉自己的日记,那些本子记录了她和哑哑一起找阿离的日子,以及很多看上去颇具逻辑的线索。
哑哑到了一个吵吵闹闹的地方,租了一间安静的房间。他说,阿离可能已经睡下了,她睡在每一个哑哑躺下的地方。甚至,他们三个经常一起睡下去,阿离看着哑哑爱抚雷。雷越来越美丽了,虽然她自己并不这么想。她总说,自己每天也是赶着一群猪,自己也被人当成猪赶着,别人也是猪被另一些人赶着。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猪,只有一个人不是,那就是造物主。造物主是唯一不是猪的人,但也长着猪耳朵茸拉着。
阿离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同时接受哑哑和雷,她不能原谅每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哑哑要哭了,因为阿离报复了他们,她不断地接受其他的人,有男人女人同样也有猪。阿离,那么漂亮的阿离,她接受了所有所有的人,所有所有的人都能抚摸阿离,太让人绝望。
哑哑,并未表示什么不舒适,因为她爱雷的同时,也祝福着阿离,且至始至终相信如此好的阿离应该被顶礼膜拜。事实也是如此,浦城以外确实还有千千万万的人爱着阿离,这里一撮那里一撮。偏偏浦城没有,但是那些人哑哑总说似曾相识,他们都不是最好的物种,哑哑不是,雷不是,猪们也不是。哑哑,是要开始接受这个世界了。他听从哥哥的安排,正式步入真正的人间。哥哥,终于出现在哑哑的世界里,以守护神的模样;同样也是以爸爸的模样,哥哥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唯独气质不太一样,那是妈妈的气质。但是,他没有妈妈那样经常为哑哑哭泣。哑哑不知道他的世界里谁最重要,只是知道谁都不能辜负,他要么活着快乐,要么死得让他们放心。哑哑他还有雷,雷还有一点遗憾,她觉得愧对阿离。哑哑是要彻底赶阿离走了。臭婊子,屁股瘪瘪的,有什么好嘚瑟的。哑哑,把自己所有做过的关于爸爸笛子的模具都烧毁,连同那些木工工具。他保留了雷关于阿离的记忆,那根他从海边捡来的笛子,他送给雷的,一直被雷收藏在箱子里,雷的妈妈翻箱倒柜也没把它翻出来烧毁。雷妈这样的行为是很久后的事情了,那时候雷妈见到了爸爸,于是果断地做了这个决定。雷爸打了爸爸,这些让哑哑觉得莫名和绝望。他和雷不可能在一起,他们的血液里都有阿离的血液,这太奇妙。他们决定分手了,因为阿离的纠缠,并没有达成。哑哑完成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面试,那是对着一群很严肃很严肃的猪,他们和浦城的猪不一样,鼻子是人的鼻子,异常的灵敏,可又似乎被叮嘱过似的。只要他们闻到哑哑身上有阿离的味道,他们会立马提起雷,说雷此刻正在和其他人相亲。哑哑的绝望在于雷关了所有的门,尤其是那些本来用来锁住哑哑的门,她把自己关得挺严实。倒是留了一扇窗的缝隙,可是那边没有阶梯,爬不进去的。只有光可以撒进去,哑哑不是光。面试开始了。
他们问哑哑,你和浦城的人有什么不同,为何叫他们为猪。哑哑回答,自己是一只看着他们的猪,还算特立独行。他们又问,你看着他们的样子和别人看他们的样子有什么不同?哑哑说每当他看着他们的时候,想的都是阿离。他们再问,阿离和你所想的那些猪脑子里的东西有什么不同?哑哑回答,阿离不是东西,她是器皿,当然也是东西。他们还在问,你得先洗干净那些器皿,如果你有这个能力,我们就用你。哑哑回答,我一定可以的,你们用我一定可以像我用阿离一样。他们全都离席了,剩下哥哥和哑哑。哥哥问哑哑,阿离要是真的能够被他们所用,你就奉献出她吧。哑哑回答,我一定会出卖她的,请你回去吧,照顾好爸爸。哥哥如今也是爸爸了,爸爸也可以说是香火有得延续了。哑哑心无牵挂,关于爸爸的一切他都太累太累,无心追究下去。他留下来,只是为了出卖阿离,赢得雷。雷又在干嘛,她同样在出卖着阿离,为了赢得哑哑。全世界的人都在出卖阿离,几乎没有意外。因为,笛子最终落在了阿离的手上,她在城墙上夜夜吹奏,人们迷恋她又恨她,他们发誓要杀了她,却又偶尔被她的美丽所干扰。女人们更恨阿离,因为她经常是第三者。但是,谁又不曾是第三者。阿离得到笛子的那些日子,村里人又得了失眠症。他们追杀阿离的日子,又重演了。爸爸和哑哑,又面临着一开始面临的纠结。爸爸成为了一个经常骂街的人,他称颂着雷。但他并不向雷爸雷妈低头,他说自己没有错,错的是阿离不应该出生。阿离的身世,不得不拉着爸爸去回忆,回忆太痛苦。一个女人正向爸爸走近,不是妈妈,是谁呢?
爸爸向阿离要回了他的笛子,重新演奏了一遍。浦城的猪不懂,浦城见过阿离诞生的人,似懂非懂。他们对于爸爸无话可说,因为那些年发生的本来就是爸爸的私事。爸爸吹了一夜一夜,最终又睡在了猪圈里。醒来后,笛子再次消失了。爸爸回了家,跪在了妈妈的面前,但妈妈,我伟大的妈妈,并没有让爸爸膝下的黄金掉落,她接住了爸爸酒醉时沉沉的身体。爸爸在妈妈的胸脯上睡了一晚,他们已经没有兴趣做多余的事儿了,只有安详。对的,只有安详的日子是他们想要的。哑哑有罪,有些事,提起就是犯罪。
13
阿离这个好家伙,终于学会了和他们和平相处。哑哑把笔给了阿离,把双手给了雷。如此,他们之间得以被爸爸原谅。阿离好好的,她回了浦城。她回到浦城的那天,浦城的街道寂寥无声,只有落叶欢迎着她。至于讥讽,没有人再敢这样了。当哑哑的部队进入村庄的时候,阿离居于哑哑右侧,人们都说阿离真幸福,嫁给了哑哑,多么的风光啊。
阿离嫁给了哑哑,雷却没有正式进门,尽管爸爸在私下里答应哑哑雷才是明媒正娶,这或许是爸爸的妥协吧,他们都害怕哑哑的疯病。他们打算怎么在一起生活呢?
雷与哑哑的碰面并不多,她身上有很多的使命。甚至,忙碌于传达这些使命。雷羡慕阿离,这样的使命其实更适合阿离,一旦人们终日寻找阿离,似乎就接近了这样的使命。因为这样,雷一次次把学生往哑哑和阿离身边输送,他们的私塾又办起来了。这一回,寓教于乐嘛,不再过分严肃的子曰子曰。他们组织了足球队,篮球队。为的是传承村里的阿公文化,汉子们都要老去了。哑哑的这些子弟兵除了日常的操练外,也参与到孩子们的乐园中,浦城一度成为乌托邦。其实,这就是白常胜将军入驻浦城后浦城的欢乐盛况,部队和百姓的融合,成为佳话。
这些语言是不足以形容的,哑哑还是坚持自己的哑口无言,大概是了解了无常将军为何只以领巾的颜色下达命令的缘故吧。
雷来到浦城的时候,也劝诫哑哑不可以忽视浦城里头那些养殖工厂,现在人们不仅仅养猪,同时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浦城的人们在挑战的绝对不是无常将军的权威,而是他们都想成为将军被纪念,阿公的高高在上虽让他们学会了敬仰,然而,诸神争夺着人间的神位;每个人都想成为神,每个人都做不到。他们投入自己的所有精神,却被五斗米的现实击溃。白常胜将军模仿了奥林匹克精神,他在自己的小国度里,引进了体育竞赛单元。同时被引进的理念还有木匠们的艺术家化。仅管这些木匠刚开始的作品无人购买,更无人继续订制。但无常将军持续购买与订货。这让木匠们得以生存下去,同时过上了还算有头脑的生活。后来,这些木匠率先拱了无常将军的城门,毕竟他们还是满足于当猪的。无常将军常常说,自己要是猪就好了。因为想要回归大同的社会,就是成为平平常常的百姓。因为阿公的存在,将军也不相信人只能做猪,我们也可以当阿公嘛,年代远了、人老了都是被这么称呼的。
阿公也在考验着将军,将军相信了浦城的民间传说。即在祭海当天,天气必然由阴雨转向晴天。这是老天命令风雨诸神为阿公扫街,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的,确实被传得很神奇。如果这样的传说没有成为文化,如果将军没有打算经营这样的品牌,估计他也不会有这样的负担。这样的负担,被将军自我要求成竞赛单元,雨下或不下成为了成败的关键。将军从雷厉风行变成了神经质,就是因为承诺。承诺害了大部分人,至于阿公对浦城人民的承诺,或许也只剩下被调侃的可能性吧。这种调侃,类似于人们随口谈谈阿离。
哑哑的部队,后来面临着越来越多的政府和上级部队的管束。这是哑哑的军队被收归编制后越来越棘手的问题。上级们看重了浦城这个新兴的乐园,仅仅是作为政绩锦上添花。并非看到浦城的发展前景和阿公文化的可挖掘性。他们开始频繁地要求哑哑开口,对政府表示友好。并且也要让哑哑说清,如今的浦城其乐融融正是因为政府和军队的循循善诱。哑哑第一次开口,且违心了。那夜,阿离被打得遍体鳞伤,其中也有爸爸在参与。我想,浦城的人们应当明白其中的玄机了。哑哑恨自己为何有一张嘴巴,造物主过于公平,人人平等。
不过,黑常胜将军替白常胜将军回应了上级政府和军队。在凌晨过后,一位站在城墙头的将军,脖子上戴着黑色领巾,吹响了号角。那声音不再像爸爸的笛子般温柔和忧伤。那坚定,有一份悲壮。黑常胜将军首先拿几家猪户开了刀,他把他们的猪全部赶出了猪圈,同时在街道上一路撒猪饲料。猪们在街上四处窜,将军继续在沿途放鞭炮。就这样,猪们拱了大大小小的军队宿舍,上级领导气炸了。将军的行为十分的隐秘,不留什么把柄给军队。那些军士官住不下去了,每天在官邸都能闻得到猪大便的味道。接着,军队就放弃了美化浦城以彰显自己英明的意图。哑哑的部队得以重新建设自己的小国,军队和政府一直在查找这支部队的编制所属,一直没有找到。可以肯定的只有哑哑部队的番号不假,甚至这番号不可轻易侮辱。哑哑的部队到底来自哪里?他们想尽了办法,甚至去问灵婆,灵婆永远都是迷信的,说了他们也不信,不说也不信。灵婆叨叨念着,应付着军队。黑常胜将军在拂晓的时候,又消失了。白将军那十八岁的面庞,浦城的姑娘多么的喜爱。她们歌唱着谷仓的丰廪,同时感谢将军给他们带来了俊俏威武的兵哥哥。多么美好的浦城,可?将军太过于认真自己手中的权力与义务是否被自己践行。那条浦,天呐!将军的手臂挥指那条浦,浦城城内为之一震,这个小地方由此又骚动起来。帮派们在两相安好多年后,再一次械斗起来。爸爸的这一支势单力薄,只剩下爸爸一个人在战斗;当然,远在浦城之外的哥哥时刻支援着。哑哑的部队虽维稳有方,可是爸爸收到的威胁越来越多,军队自然也参与其中。这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会重新翻出陈年旧账,以彻底摧垮哑哑的防线。哑哑还不允许人们去解开爸爸的伤疤,他的行动令更多的浦城人胆战心惊。
将军拿村里的对虾养殖户们开了刀,他在浦城的海域撒满了对虾的饲料,这样虾塘里的虾们不断地向虾塘以外跳。有的死在虾塘外头,有的疲累而死,有的还真的游向了大海。养殖户们无可奈何。白将军又赢了,帮派被打压下去之后,浦城又迎来了一阵子的安宁。阿离呢,终于被爸爸夸为好儿媳。因为那些饲料,是阿离从海的对岸运回来的,阿离这个船长总能给哑哑带来意外之喜。她的疯病浦城的人们已不再提起,即使谈及,也是啧啧感叹。这仍然让阿离与哑哑隐隐作痛,他们身上的这些烙印已经被烙下,无论成败都于事无补。哑哑和阿离想做一件伟大的事,就是所有浦城内外的人不把疯病当疯病,而是让这些人去创造他们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在浦城有了小小的实验。浦城会成为疯人院吗,人们深深地恐惧,又似懂非懂地期待着。那些木匠的作品,真的很好吗?有些人说是,有些人说不是。在将军正当壮年的时候,人们都点头说是是是。将军则以为,这些木匠还是匠气太重,老是想着在将军暮年后,会再次饿死。于是,一位富有知识的思考者被请进了浦城,他是浦城私塾的第四位教师,除了哑哑、阿离和雷,就是他了。不过,他只上了一天课;他告诉浦城的孩子们,浦城将来会是一座真正的城市,而不是村庄。孩子们听到这个理念,反而忘了哑哑他们多年的教诲。一个个沉迷地往更远的地方跑,跑到浦城镇,浦城县。还有的孩子,通过自身的生存技能,去了更远的军队所在地。找到了军队和政府的军士官谋得了职位。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更多的军政内线被安插在将军身边,他们都曾经在将军的膝下成长,甚至也有他的养子。将军的头脑日渐不够清明,他不能再请求黑常胜帮忙,因为他知道黑常胜下手狠辣,这些孩子的阴谋他们都看在眼里,两位将军的选择黑白分明。黑将军很少再出现,白将军在强撑着浦城的一切事务。爸爸的头发一天天少下去,因为每一个经过的孩子喊一声爷爷,都带走一袋米,是哑哑爸爸叮嘱他们路要自己走,食粮先从爸爸店里拿些,就不要有瓜葛了。爸爸听说不要有瓜葛倒是挺开心,觉得哑哑终于醒悟了。在最后一个孩子领完最后的一袋米之后,他们的米库空了。那一年浦城的人们吃得很好,哑哑一家却吃起了猪饲料。哑哑的部队防线就这样慢慢被击垮了。
浦城城墙被推倒的那天,阿离又带着笛子消失了。雷才顺理成章地继续参与哑哑的生活。他并没有追问哑哑和阿离是否有过肌肤之亲;因为她知道这个问题十分的幼稚,就像天堂与人间的人是否会发生关系一样。雷对哑哑的辅佐也十分英明,浦城在哑哑和雷的配合下又坚持了一段时间。爸爸的那些往事也没有被提及,他们都等着那些老人最终逝去或者遗忘当年发生的事,等得到吗?怕是不好等。爸爸老了,很快就会进入天命之年。等到那时候,如果事端再起,哑哑担心爸爸会承受不了。爸爸倒是越来越开明了,或许是雷参与哑哑的生活,而不是阿离。阿离虽然强势,但她令哑哑越来越轻狂,理想的膨大更是蚕食着哑哑的身体。雷这个他口中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并未让他失望。仅管爸爸每晚都要抽大把大把的烟,他似乎宿命般接受了哑哑的选择。他也相信黑白将军在守护着哑哑,哑哑会有分寸的。
雷最英明的方略,就是对浦城内外发生的事件一贯地进行冷处理,且倡导与民休养生息,把这些大小事件让孩子们传唱。军队每一次攻打浦城,白将军将他们退兵后,雷就会在日记本上写上日期,且留言给黑将军说白将军比他更强大。她所编制的童谣被刻在大大小小的木工玩意上,被销往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些军政官员,曾经与哑哑的部队起过事端的官员看到这些木头心里都会存有一丝的心软,战事一次次地被平息。雷接管了哑哑的部队事务,因为哑哑又想念起阿离,怀念那些孩子们。他屡次张榜,想把孩子们号召回来,给予一定的有利政策,好吸引他们一起打造浦城。这一点哑哑没有好的办法,徒留廉颇老矣的怨气。雷也没有办法,因为雷的性格是喜好孤独的,她的孤独国里允许哑哑的存在,却容不下其他人。偶然她也喜欢阿离,可是令人奇怪的是她在和阿离打闹的时候,也偶然拒绝哑哑的参与。他们尝试着迎进另一个人,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他们都不愿意离开浦城,这是最大的桎梏吧。
浦城慢慢人去楼空,从浦城出去的人在外面另建了城,也叫做浦城。那些老砖头,没有字样,因而不足以证明浦城的悠久历史。历史接近于杜撰,将军更加无常。
14
这一日,哑哑送走了自己生命中一位相对重要的人物,他说自己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干预了爸爸,不错!他就是爸爸的干爹。他曾经无数次烧毁爸爸的笛子,为的就是终止爸爸的荒唐行为。他没有如愿,爸爸留下了他的最后一支笛子。而他的一生以自责的结局结束,当初爸爸执意卸任支部书记,他没有答应,几乎是用跪下来的方式请求爸爸待在浦城,要知道那是一位老人的膝盖,没有黄金也有风湿病。爸爸在真正卸任前,政治上的错误不多,对妈妈却犯了无数次的错。老人感叹:要是当初让他跟那个女人走,就不会苦了眼前的女人。
那么为何哑哑说他也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呢,如今的哑哑和当年的爸爸一样,非常惹人怜爱。哑哑这孩子,在生病回乡后断绝了自己继承爸爸志向的念头,他迷醉于笛子。这回老人没有再阻止,他在哑哑的眼中看到自己终于可以赎罪的可能性。哑哑不是个省心的人,老人把阿公走水的所有环节和他所知道的历史故事都详尽地告诉了他;在他弥留之际,他说看见自己在海上漂流,那一次海难非同凡响,有人说海妖要来抓村里的孩子,像当年的倭寇一样猖獗。这确实是有一些迹象的,几乎在一瞬间村里的牛们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猪,不断地拱着围栏。那日的爸爸睡在猪圈里,已经不省人事。老人在海上消失了三天三夜,作为支部书记的爸爸没有前去寻找,而是奇奇怪怪地做了一个梦,说是老人带着最后一只奶牛渡过了远洋,到了他心仪的姑娘那里;还说老人正苦口婆心地劝姑娘回到浦城,风波已经过去,姑娘也尚未成婚,这时候回去还来得及。姑娘呢,浦城以外的世界更繁华,她本来就是城里的高干子弟,重新参加高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自然是那时候青年们的最大愿望。在她犹豫的那些天里,爸爸结了婚,娶了妈妈。那时候的哑哑仿佛记得爸爸成婚的醉态,简直就是个幻象一直在哑哑的童年至成年的梦魇中浮现。老人回来后,爸爸也酒醒了。爸爸宰了那只奶牛,那是老人从遥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如今爸爸连留个种都没有。老人从此和爸爸的话就少了许多,双方后代也减少了来往。爸爸也会去喝老人的喜酒,但自那以后都不敢喝醉了,甚至出奇地一次次拒绝大大小小官僚的劝酒。而后,他们都不再和官僚们喝酒。爸爸,最后一次和官僚喝酒是在哑哑成婚那天,哑哑没有请任何一位政客,尽管当时的哑哑已经是浦城的掌权者,浦城就像个独立的王国,哑哑的部队纵然接受了收编,但番号一直无法查实。每一次的兴风作浪,军政两方都只能干瞪眼。浦城还是那么大的地方,可是浦城文化正呈现出逆生长的姿态,同化着周边。关于白将军的故事一直被人们传颂,黑将军很少再出现了。人们睡得很早,恢复了过去的习惯。黑将军有的是笛子,从来不是爸爸那样的笛子。他五音不全,一直努力要吹出一首像样的曲子。可是,每一次吹着吹着泪就下来了,黑将军也神经质起来。老人走的那天,黑将军一直吹到了大白天,白将军不见了。那日的天,昏昏暗暗,很多猪也跑出了工厂,眼睛格外有神,让人想起奶牛们。然后,猪们都变成了黑黑的野猪,嗷嗷地叫着。人们忙碌着接生,兽医入驻了浦城。浦城的养殖户总算变成暴发户,他们还清了债务,感谢着黑将军,称道黑将军的贤明远远胜过白将军。可是,老人的子孙却意外地宰了自己所有的猪,去了更远的地方,听说那里十分的繁荣。那里的人们只养牛,奶白奶白的牛。那里的人们和奶牛一起尝试着吃草,每只牛都寿终正寝且有自己的墓地和牌位。那个地方听说也是叫浦城,哑哑却从来也没有到达。后来雷去过那里,把疯病复发的哑哑送了过去。老人的子子孙孙并不算富裕,因此也只是提供了干净有营养的牛奶。哑哑醒来之后,天天睡在牛栏里,与牛作伴。自那以后的许多年里,哑哑没有任何的精神不舒适。浦城镇上的雷也跟着到了那里,两个人在那里度过了彼此生命最为安详的时间。
哑哑没有忘记浦城村,这是最致命的。雷也离不开浦城县,那里有他的爸爸妈妈。他们还是返回了浦城,猪们还是原先那个样子,白将军几近颓废。黑将军在村人传说中已经死去,说是军队攻陷了浦城,黑将军因为和白将军闹了矛盾,导致军心紊乱。是攻是守,他们犹豫了。黑将军听从了白将军,白将军扯下黑将军的黑领巾戴上自己的白领巾投降了。军队占领了浦城村,大规模地更换哑哑部队里的大小士官。白将军变成了傀儡,以支部书记的身份继续参与浦城村的事务,但是无非就是个身份了,和爸爸当初相比那权利进一步缩水。核电军正式入驻了浦城,核电军对浦城的统治长达数个世纪,白将军的长寿令他们感到不安;还有在冥冥之中的黑将军更是让他们惶恐,他们加剧了对将军的迫害。阿公没有再显灵,因为阿公走水文化已经灭绝,浦城人陆陆续续搬出浦城村,到了浦城县城,有相对舒适的安置房过上了体面的生活。爸爸的故事也无人再提起,这个至始至终只在哑哑和雷两个家庭之间发酵的往事,总算以爸爸的逝去得以善终。没有被扩散,或许是对爸爸最好的善待。这其中也多亏了雷爸爸的善举,他及时把爸爸调离了浦城村进入了浦城镇政府,由此爸爸在浦城镇以半工作半养老的方式在镇上度过了余生。雷和哑哑也到了浦城县城同一所学校当了教书匠,生活日渐安稳。他们生下的孩子都很普通,无论是从样貌上还是志趣上都很普通。关于浦城的风云就这样被掩盖了下去。故事貌似接近了尾声,黑白将军被尊称为无常将军,再被奉为无常君在大大小小的浦城以外的浦城供养,不管是街道还是五金店还是饭馆都供奉着无常君的塑像,浦城成为了不同领域连锁的最大集团。这个集团继续冲击着军队和政府,而且有股要重回浦城村的态势。政府和军队,开始被石头党接管,石头党坚硬得不可摧破。这几乎是史上最坚定意志的代表,而若干年后人们干旱怕了,石头党的统治也慢慢涣散。不过,军队政府和石头党的三位一体,体制十分的稳固。这个国家的大版图一直持续十几个世纪下去。
浦城集团,只是个经济体。石头党统治下的国家,既依赖它又制约着它。他们从未有过失衡的状态。全国上下的笛子演奏团越来越庞大,不过钢管取代了竹子,阵势宏大。浦城集团纪念的无常君在大部分的浦城集团员工看来并无差别,看不出什么异象。但有一个人,他却死死地盯着无常君的神像,说出了这样的话:黑白相机真好。
奇妙的世界步入另一个纪元,那是肉眼可见可猜的世界。声音,也只是催生幻象。主人公依旧叫哑哑,他的眼睛有人说一颗是太阳一颗是月亮。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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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4点钟走完最后一秒的时候,哑哑发现自己只有过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在他勇敢地走出浦城村后,他工作过的浦城集团,都只给了他24小时。从来都没有多过,那些店主或者老总只给他这一点点的时间,但这也是哑哑自己的选择,无论这样的选择和惯性有多么的荒唐,浦城集团的每一个分公司都会接受哑哑,面试几乎是一秒钟的事儿。或许哑哑的脸蛋就是他们想要的员工,而后越来越可憎。那么,哑哑都有哪些境遇呢,导致他还在继续走下去,不断面试,他为何没能走出浦城二字?
在哑哑的梦境中,总有那么一个女人:不断地系着挂蛎,一锤一个孔,牡蛎壳的钉孔准确无误。那个人是谁?哑哑知道自己并不是生在海边,现在也不愿意在海边走动。那个女人应该是不存在的了。那么他,为何还在远离海边的地方找相同气息的女人。
第一个是做手擀面的女人,红彤彤的脸很像前一个在电视上演母亲的女人,同样是红彤彤的。哑哑在这个面店的周遭换了无数个工作,每次都是24小时。餐餐都是手擀面,不知南北的粗粗的面。女人最终回了她的原乡,不知道南北的原乡。哑哑走南闯北,吃过很多很多的面,还是没能吃到那个女人做的。
第二个女人是个山庄主人,哑哑喝了她的好茶。从此以后,都没能好好睡下。茶气袅袅,他的肠胃那么干净,全受益于这仙水。可是,当他想要越来越多的时候,晚上他总是在找水龙头。却再也没能找到那个女人,也不再去那个山庄,更不知道它到底还在与不在。24小时已过,那里的人有说有笑,哑哑怕人笑,所以不敢去。
至于后来,哑哑带着好多人跋涉山山水水,都不过在他回忆录里添上一个句子或者标点,而只有那么个人让他时而把梦中的女人忘记。哑哑不再负罪,他仿佛找回自己应该有的。他深信,女人生下了他,生下了就会负责。负责了,有没有生是不是她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哑哑不再做梦了。他的工作时间延长了,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哑哑和这个女子的相处大致分为两个阶段,而后则是边界模糊。他们先是不断地在车上,那时候揣足了钱,带上了相机,女生可以走进哑哑的心里甚至心灵深处,她画下了哑哑分别梦见的几个女人。同时,陪伴着他在人潮人海中寻觅。每当看见相像的女人,或者某个部位他们就会用相机拍下,随后进行寻人启事。这样荒唐的举止让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且开启了另一个阶段。这一阶段,他们只待在房中,考量如何购置婚房,且把未来真正安定在小城里,可是现实又十分的残酷,因为哑哑当时还没有打破24小时的魔咒,为了女孩的想要,他第一次鼓起勇气首先赶跑一直在梦中的那个老迈的女人,再就是后来的无梦,紧接着不得不用药物干预,哑哑的疲劳十分明显。女生也看到了他的判若两人,愿意继续看着哑哑改变,虽然日子十分艰难,到后来就是无止境地颠沛流离。哑哑仍然不断地在车上,只是频率有所降低了。
两人都有过梦,关于某种奇奇怪怪的。甚至他们也同时梦见过另一个女子,像有过某一个前世今生。可为何那些取名“浦城”的公司总是在看到哑哑脸蛋的时候第一时间地录用他,而又在恨铁不成钢的时候,十分客气地送走他。哑哑还没有找到这其中的奥秘。他无数次盯着镜子看自己,久而久之就梦见自己在海上被抬着,或者躺在船上,被几个人送到海的对岸去。海浪的哗啦声,和渔民的吆喝声,让哑哑感到魔力所在。然而,就在他最终找到那个真正的浦城村旧址的时候,他们却没能回去。也没能进入历经数世纪还未被推倒的平水宫,去参拜他们的古老信仰。浦城两个字和政治以及文化都扯不上关系了,传说中他们曾经有过一位所向披靡的将军,这将军如今还被浦城人供养着,哑哑也试图走进浦城集团各个公司的总管内室,最终没能一睹。
浦城集团的经济实力在全国上下确实令人胆寒,他们几乎是各个行业的顶尖巨头。这也让当权者感到害怕,听说浦城集团的这些上峰有意重回一个叫浦城的村庄,但最终被执政党石头党所阻止。浦城村所在的核电厂,经济效能同样庞大,但比起浦城集团的全体实力,也谈不上对手。然而,石头党一直在干涉浦城各个公司结成有组织的联盟,他们虽然有着精神上的同盟,却一直没有实际的组织。
那么哑哑和他的女友扮演什么角色呢,他们维系着这样的精神存在。哑哑经营着浦城档案馆,这样一个视觉艺术发布平台。每一次的发布,都会在浦城集团上下引起连锁反应,浦城集团根据哑哑的艺术作品,总会衍生出各式各样的产品,带动着他们的经济。也因此哑哑的生活过得还算不错。东奔西跑消耗着他们的体力,浦城集团的老总们也有他们的野心,他们不能给哑哑太多的报酬,因为哑哑一旦有了房子,就会停止他们关于自己梦中女人的创作。
可,因为潮流总在更替,他们更换着无数的手段企图吸引市场的注意,维持生活越来越困难,哑哑也迷失了自己。看来,走出浦城这个迷障,势在必得。因此,他尝试和石头党和解。毕竟石头党能给的他也需要,女友先他进了石头党内部,哑哑别无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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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哑,我们的哑哑。他做的大部分事情让人始料未及,他自己也如是。当他看到石头党公布的工资表单的时候,内心极度不平衡,原来自己拿着的工资是最底层的。看着石头党把自己礼貌而严肃地邀请到石头党内部,但又以清洁工般如此待之。他的防线倒塌了,这使得哑哑的经济头脑又回到奔忙于给女友一定好生活的路上。列车跑过国内大部分的城市,没有一座在下雪。女友的心愿是离开沉重的教学工作,去一次北方。对的,她的名字叫做:雪。
那一天晚上,哑哑梦见雪默默地下了。在海边,打开他们房子的窗户,看见雪越下越大,外面有一群人在奔跑着喊着,貌似是部队,又像是船队。哑哑被自己的胸膛闷醒了,起来后雪不见了。哈,说的是女友雪。她消失在哑哑的生活里,这是极少的,因为从两个人认识以后,哑哑回到家中就能看到她,可以感觉到他是多么被需要。可是看雪这个愿望,她一许下,就是全国的北极,这并不太难,时间和钱的问题。他们一直没有实现,哑哑感到时间的逼仄,除了上班就是交际,他无法从世俗生活中抽离。他一直渴望回到他的盒子里,那个黑得无比的黑的盒子。不错,在他家乡曾经的院子里,他曾经与一个叫黑的女孩在一起,他们没有真正的在一起,因为黑出现的时间时常是在零点以后,哑哑的精神健康并不太理想,触碰黑的时间少得可怜。可,黑是最能放纵哑哑灵感的女孩,她总爱说:你放马去写吧。哑哑,这一写就到了黎明,他又渴望看到一场雪。太累了。
黑与雪,一个在暗一个在明。雪不太放心黑时常出现,因为她对哑哑的身体很不了解似的;事与愿违吧,黑似乎显得更了解哑哑,因为在一次次地通宵后,哑哑的面色更红润了。而真正打开哑哑身体的是雪,当他看见雪在海边飞舞的时候,整个沙滩白皑皑一片,连浪花都要结冰,哑哑在海上喘息,他击打着海水,他在里头是个王,于是这一个个夜晚,他吐出脸蛋脏兮兮的黑姑娘,快乐的哑哑,怎敢再回到旧园,寻找他的黑。
要带雪找到雪原,就必须赚钱赚时间。而且,他们得在年轻的时候达成这个愿望,从资料上显示,北极有一种树,是可以到达天堂的,至于怎么到达没有人可以查询。人们宣扬着这样的树,但都不可信。树真实的存在,人们见过,却从未上过天堂。一些人表达自己到过的幻觉,却也不被确信。
听说,这树上的果子十分的好吃,更像是精神的食物,但吃着总是会拉稀。如果想吃到这样的果子,得花费更多的时间和金钱。因为去的人越来越多,果子也就越来越少了。哑哑似乎看到了其中的商机,这是他想要的可以和石头党对抗的途径,多么的妄大啊。他想找到那果子,然后生产成药片,可以治疗很多的精神疾病,但又可以通过相应的技术可以不致使患者拉稀。于是哑哑上路了,他带着雪,雪从事教学工作,有寒假。而哑哑,一边敷衍着石头党,压力挺大也慢慢学着对他们老油条,找到果子这件事看上去可行。可,雪是拒绝的,因为那不是个漂亮的事儿。雪对哑哑的要求有近似圣人的标准,她觉得这样的药品一旦生产出来会像新型鸦片。即使具备了良好的技术,哑哑并没有经济经营头脑,过来人警告过他不得与人合作不得做买卖。可是,哑哑说自己要了这比钱是要和石头党对抗,这让雪一度气得抽了过去。但,黑姑娘又支持了哑哑,她还站出来规劝雪,那是极少出现的情况,雪第一次看到了黑,她们决定做好朋友。
她们也是有三八线的,雪说:你不许太经常出现,可以在他痛苦的时候;也不能致使他对你痴迷上瘾。
黑虽然并未想要占有哑哑,可她也提出了自己的条约:看一次雪就够了,把他还给人间。
那晚的人间,有三个人。海上的水,都可以当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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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哑一直在找雪,甚至想用雪来装饰新家。可是,哑哑的新家那个叫做雪的姑娘却并不太喜欢,在她心中,他们的家是在一片雪原里,过分的二人世界了。甚至,还是个一人世界。哑哑从来没有幻想过那样的个人世界,他恨透孤独。
每当孤独不得不来临的时候,会有个叫黑的姑娘出现,也不是十分的及时,哑哑很难再等到黑姑娘了,是不是黑与雪产生了争吵?不得而知。
雪还是决定要去寻找真正的雪原,也就是往北走,北极。哑哑只能跟着去,因为雪并不十分懂事,路上太危险。自己呢,可以说从什么都不会到全能,也是磨砺出来了。他们一同走上了去往北极的路上,那只是个寒假而已,哑哑只有七天陪她。
这七天,他们没有见到一粒雪,可雪姑娘坚持说自己看到了看到了。且让哑哑把她的这个愿望放到后头再实现,他们有更近的事情要做。哑哑不知所以然,他们去的是一座寺庙,无非只是下了场雨,什么雪也不见得。哑哑还是明白了的,她从他眼里看到的信息,以及哑哑从姑娘眼里同时读到的。两人四目相对在套房里度过的,都是两个相近灵魂的欢聚一场。那里的伽蓝寺,没有别人,正合了二人世界。但?那些僧侣呢?哑哑谢谢他们的加持。也许是早早相信了宿命论,他似乎相信了个人世界,他们都将走上这条路。
听姑娘说,那天的雨本来是不打算下的,是观音看到哑哑在佛前的呢喃和祈祷,所以便下了。本来是要下雪的,因为他们带的衣服很薄,所以说是下次再约。这是雪姑娘的梦境,她越来越相信梦,对于曾经唯物的她,如今俨然一名前卫的哲学家,大概面对哑哑这样一名病人,医治好他的同时,痛苦是必然,但哑哑的智慧与思辨,或者说胡搅蛮缠吧,还是会让她悟到宝贵的思想真谛。
哑哑端坐在办公室前,梦想着雪,也想着雪姑娘。雪没有来,而雪姑娘却来了。
雪来到了哑哑的工作生活中,目睹了他的匆忙。这一日的哑哑被训斥得很难堪,在送走雪之后,便开始大口大口吃猪肉。哑哑深知,人吃人是不可能了,而人吃猪和时间吃人是可以的。人嘛,还是可以借助猪和时间相互吞并的。
石头党对哑哑真的好吗?哑哑的世界是理想的世界,比石头党大,甚至远在石头党以外,也有与其毫无关系的可能。所以雪的愿望不过分,不管爸爸妈妈怎么评论雪的要求,他都抗拒他们。爸爸妈妈是真实存在于哑哑生活中的,但不会经常见面了,以前天天腻歪在一起,出生以后就这样,真是了无生趣。哑哑和雪的约定,应当不是孤独国,因为眷恋是他们的情感特质。
哑哑也曾说他在石头党内部看见过雪,白皑皑的。可是,回过头一看,总有一口口的痰迹;痰在冬天已经结冰,本也有雪的成分。哑哑却偶然回啐了一口,他回应着石头党也回应着他自己。
哑哑在什么时候还见过雪呢,都没有吧。有的像尿液,有的就是和稀泥,有的像血滴在书本上。有的嘛,接近了灰色,算了,不去找了。找雪,还是和雪姑娘一起吧。
他说伽蓝寺那晚他也看到雪了,他本想和雪姑娘永久住下来,等待这里的世界慢慢结冰和被风雪封锁。但那永不可能,浦城的纬度太低了,爸爸妈妈的电话太热太暖,心没有寒的时候。
听哑哑说,他梦见自己吃人了。哑哑和谁说过呢?真没有。哑哑回忆不起来,谁是哑哑?谁听说哑哑说了这些。哑哑,真想吃人吗?吃猪肉可以吗?不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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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究竟是谁?哑哑是谁已经十分明确,我是谁?哑哑洞察到有一个人一直美化他,就是那个叫我的人,比如他说石头党是迎接他入会的,这哑哑十分反对,自己甚至是跪着进去的,现在想要出来却无法脱身。这个我为何一直称颂着哑哑,他在某种程度上纵容哑哑走上自绝的道路。因为很多的愿望或者前方,根本就是永无止境的。他们无法停歇,那个我告诉哑哑,我们一起寻找阿离吧,哑哑说好啊,阿离看起来不错,你做得很好。我呢,他同情起哑哑,于是真的安排了雪给他。但是?雪是个生灵活现的人,我和哑哑都不能去伤害。他们十分小心地维护着她的梦,只有她可以让我和哑哑彻底走出来,双双步入生活之中。等他们都走了出来,谁来爱雪,哑哑还是我?
我爱雪,因为爱雪而百毒不侵,因为爱所以爱;每当痛苦难当的时候,他会选择用胡乱的饮食,让这些毒素拉稀排泄干净。哑哑爱雪吗?哑哑只是个合适于雪的人,是这样的,雪那样的女生如何适合另一个男生,我没有想过,哑哑也没有想过,他们因此恨不得离开彼此试试。因此阿离就离开得更远更远了,阿离是最大的牺牲品,但是呢,阿离也时常在黑夜里出现,静静地看着他们,另一段三角恋。不不,我和哑哑都在找阿离。不不,还有那个叫黑的姑娘,不不,谁知道明天还有谁会出现,他们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寻找是一种病,也是信仰。是途径,也是目的。他们在石头党的日子那么难熬,我苦苦求着石头党放过哑哑和他的情人们,让他们有个完满的结局,这个结局就是安好地走完这一辈子就够了。而我自己呢,他愿意走。我是谁呢?白将军还是黑将军,黑无常还是白无常,无常君?太复杂了,他们的世界或王国,乱糟糟一片,甚至像裹脚布一样早已成为尘埃。伟大的我,也没有妥协,他熄灭了房间所有的灯,和哑哑彻夜喝酒,畅谈。他们说雪的梦,和雪正在面临的现实。也谈哑哑的疯病,谈哑哑怎样不肯接受医治,而在一家人的苦口婆心下,吃下那些药丸,哑哑确实变得没那么聪明了。他们还聊到父亲的笛子,对啊,父亲又出现了。这很幸运,可能和雪有关,雪说你连吃饭的钱都没有,还是不要陪我去北极了吧。我们换个梦想吧,现在来谈谈怎样吃个团圆饭吧。可雪,却跑得没影了,害羞了。阿离好久不见了,其实阿离一直在,她只是变成每一个路人了,她保护着哑哑的健康,对了,听说她很爱那个我哦。难道他们不能每人领走自己的爱人吗,各自成一对啊。将军嘛,黑白黑白,和同志们去搞革命啊,不要来打扰了。爸爸妈妈真好,没有提起以前的往事,都是我那个家伙没事找事。啊,还忘了雷。这么重要的人物,雷爸雷妈还好吗?请答应他们的婚事吧。
哑哑累了,是谁在累,谁都累。我最累,他觉得全世界都在帮助他走出他自己,又在让他陷入一场黑洞之中。他要走,把世界留给哑哑。
哑哑多么好,雷爱他,雪爱他。我呢?他还在找阿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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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哑洞察到自己可能陷入到一场阴谋当中,这阴谋和石头党无关。至始至终只和哑哑一个人相关,哑哑决定停止在石头党党内寻找雪的愿望。他要在以后任何的行为当中远离石头党,这一点我是答应了的。从此的下一笔再也不提石头党,对的,再也不提它,哑哑只是个渺小的人物而已。
话说回来,雪是真实存在的,雪姑娘也是真实存在的,两者都不应该被抛弃。哑哑还是没有决心往北一点,寻找是一种病,你一旦跋开脚步,会走得越来越远,直到找不到任何亲人。哑哑不能没有亲人,包括哥哥。他是在哑哑的一生中一直在尝试医治哑哑的人。哑哑决定掩藏哥哥的所有相关信息,正如哥哥掩藏有过这样一个弟弟。哑哑和我虚构了一切,哑哑甚至虚构了自己。黑白相机的时代结束了吗?不知道,他被其他人玩得很好,也被需要的人超越和抛弃。彩色的时代要到来了。哑哑的相簿中彩色的不多,有的只是雷,对啊,这时候雷又回来了。雷回来了,那个被忘了许久的女孩终于又一次站在哑哑的面前,像极了雪姑娘。雪姑娘又是谁?她还想着看雪吗?哑哑的那些尝试呢?他说的药物?治疗精神症状的药?在哪?
这一夜,回来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阿离,难道不应该是黑姑娘吗?对的,不是她。黑姑娘出现的时候,哑哑梦回那个被欺凌的校园,他终于踢了那人的腹部,同时踢醒了雷。雷安抚下哑哑,阿离看来又会时常回来了。他们之间总得解决掉这个三角恋的问题,其实这三角恋甜甜蜜蜜的倒无所谓,如雷所说,有阿离在多好啊,哑哑有了她活力四射,自己更是喜欢极了阿离。雷时常在哑哑睡着的时候偷偷和阿离聊天,说今天哑哑又在自己的怀里哭了,阿离蹦蹦跳跳的,那样子不会就是哑哑的眼泪了吧。晶莹剔透的阿离,好生令人喜欢,人们可没有认真喜欢过她,只有哑哑和雷。所以他们决定不结婚还是不要孩子还是干嘛,反正有阿离嘛。但是?爸爸妈妈是反对的,因为阿离根本不可能赡养雷夫妻两,尽管阿离屡次保证自己的命比雷和哑哑长很多,而且会一直到千秋万代,这个词用的真是惊人。爸爸妈妈打跑了阿离,那晚哑哑更是哭得鼻青脸肿,他和雷商量干脆要个孩子吧,可是雷更是顾虑重重。她说顺其自然吧,雷爸雷妈并不同意,因为哑哑的疯病,工作和现实等诸多问题,雷没有回避自己的问题,她也爱着阿离,他们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感情。或者如雷所说,她心中有另一个阿离,或者就叫阿分什么的。阿孤阿独都可以吧。
那一晚的哑哑伤心透了,他留下狂言说自己再也不回来。周边的人都在意自己的身份,自己那个疯病的壳子如果可以掀开,或许可以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过日子,不会遭遇雷爸雷妈这样难以对付的未来岳父岳母。哑哑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他是错误的,因为编造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和感情。如果一个人连感情都是虚构,还有什么是真实的?他在离开单位的那天晚上,就被雷逼着回来了。雷说自己要坐车去找他,给他带去药物。哑哑害怕了,因为他做过的最对不起雷的事情就是让她在深夜来看望痛苦至极的自己,所以他乖乖地回去了。那一晚,他才真正地来到雷执教的校园,哑哑说自己看到雪下得很急,他要雷相信她已经是自己心目中的雪姑娘了。而雷呢,她说自己是真的想去看一次大兴安岭,想走在雪地中的白桦林。他们差了什么?不还是钱和假期吗?明年吧,可?真的有明年吗?
哑哑更对不起的是父亲,父亲的笛子很普通很普通,只不过是疯病的哑哑和即将疯病的少年哑哑多次要求父亲教授自己笛子,他拿着那支自己制作的笛子请教父亲,哦,可多了,还有儿童玩的塑料笛子呢。父亲吹了几下,教授了哆啦咪发嗦就厌烦了,由此可以判定哑哑所一厢情愿的父亲与他的笛子之间的故事是不存在的。尤其是妈妈,妈妈就是真实的妈妈,雷的妈妈也是真实的雷妈妈。而雷和自己就是非常纯粹的恋爱关系。阿离呢?阿离恐怕是唯一明确的人物了。哑哑以为,阿离可能是永生永世的一个人。她是造物主派来拯救或者祸害哑哑的。甚至阿离就是造物主本身。这真荒唐。哑哑距离疯人院不远了。
那么哑哑是要结束自己的一生了吗?还不能,我不答应。
据说,无常君要回来了。十三日,回浦城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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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哑和雷终于领证了,只是一个意念他们就做了这样的决定。并且很快有了他们共有的孩子。雷说,结婚了也可以再离婚嘛。如果哑哑在结婚前后判若两人的话,她还是会像没有结婚一样。但这孩子?它会是什么命运。
出奇的是这个孩子长得和阿离一模一样,对的,阿离不见了。爸爸妈妈说阿离是转世投胎当了哑哑的孩子了。哑哑也深以为然,现在的哑哑压力真的很大,因为要做爸爸了,每日必得离开雷和孩子去赚钱,尽管爸爸妈妈苦苦地劝着他,说他的疯病不适合到处奔忙。雷呢,她和爸妈在对哑哑工作问题上有一定的矛盾,婆媳关系十分让人紧张。这也是之前雷迟迟没有下嫁的原因。纵然他们爱着同一个男人,但谁能说,没有什么地雷正埋着呢?
哑哑做起了孩子们的生意,他把私塾重新开张了。这会儿,只有他一个人孤军奋战。有孩子问他:
“为什么你白天拉煤气瓶,晚上在这里教我们做作业?”这个孩子上课的时候一言不发,一说话就让哑哑打了冷颤。
“因为老师白天拉了煤气瓶,就有钱做饭吃啊。”
“那为什么我们可以坐在这里也有饭吃,而不需要去拉煤气罐呢?”哑哑这下子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蹲下来说,“因为像你这么大,我们都可以像皇帝一般尊贵,长大了就不一定了。”
回到房间后,哑哑和雷说起了自己第一天的工作情况,雷作为教师,一提起教师工作就十分的严肃,她一本正经地批评哑哑家长们要看到的是孩子在知识上的长进,不要再虚无缥缈地讲授那些没边际的了。讲这话的时候,雷正喂着孩子吃奶,她睡得不是太好,而且腰酸腿软双目难开。爸爸妈妈又天天在码头忙乎紫菜的生意,雷爸妈也为了自己的房贷困顿着。哑哑应该怎么做?他仍然是那个哑哑,不言不语地默默修改自己的教案。明天还会有怎样的提问呢?
这一日的哑哑不用再教书过日子,他要和妈妈一起在码头劳碌整天,“慌张”“鼠窜”,没有更好的词语可以形容哑哑的这一天,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和雷以外的另一个人好好说话,他只能听见近处的涛声和远处的船犁过水面的声音,极其的细致,可是渔民们那么大声地吼着,哑哑却仿佛看到哑剧一般充耳不闻。他已经用力听了,只惹得一身的冷汗。妈妈只能让人把哑哑送回了家,她担心着重蹈覆辙,然而却以为哑哑只能继承她的家业,别无它法。哑哑回到家以后,重新面对雷。雷还在哺乳着孩子,这孩子才两天大,那样子还是一副阿离模样。哑哑很绝望,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自己的情人。但他无法想象,现在自己又要像从前一样考虑这个孩子会不会像阿离一样丢失。不要再寻找阿离了。有孩子就够。
第二日的课堂,一个孩子又问:老师为何你的头发那么少,不过挺帅的,是不是光头更好看?这一日的哑哑已经不太正常,生活的重担让他难受,他遐想到自己光了头脑是不是以后就不用想了,或者干脆掉了脑袋。他回答到:
“老师希望你们也有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脑袋喔!”学生顿时哄堂大笑,而哑哑却觉得并不好玩。下课后有一名学生走到哑哑面前,说:老师你要是一名军人,应该帅呆了。哑哑点点头,本来就是本来就是。
哑哑想起军人这件事,又想起了昔日的浦城,以及更早以前的浦城。更早以前,和现在本来没什么两样,但哑哑已经结了婚,不是从前那个他了,村庄自然也不太一样。而前一阵的浦城,仿佛经历了一场盛大的浩劫,两军火拼之下的浦城,无常将军败北之后,木头成为这个村庄的唯一信仰。人们求求拜拜,几个人把生活过好?阿公,哑哑很久没有去看他了,一年一度的阿公走水又要到了。这是阿公风光的日子,但他仍然一脸肃然。仿佛这水,确实一层不变,永世不变。
没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发生,只有更坏。寒假就要结束,私塾告一段落。雷仍然在那里哺乳,孩子一直没有长大。哑哑,心里头忽然闪过一阵子的恶念:
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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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
当哑哑把一堆堆如同石头的问号砸向那貌似是真理的大门时,“真理”以永恒的回声将哑哑击退。他在一刹那之间被赶出了这个需要提问的世界,进入了另一个即使不断提问,但仍然于事无补的世界:疯人院。
这并非哑哑生命中最为难熬的时间,真正折磨人的是离开疯人院以后的漫漫人生。哑哑身上的标签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唯有疯病这一回事,人人都回避着他。可哑哑也想告诉他们,自己所见到的是人世间最大的无奈,即有病无病统统叫做病。统统被喂以药丸,统统要把自己身上的肌肉松弛下来,而看不到太多的阳光。他们都是一些用石头问路的人,诸如问一些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地爱一个人,在自己身上留了点血,那是自己的血,不是别人的;可是偏偏被送了进来,难道这命不是自己的,腿脚也不是吗?
我又何尝不是怀念那些问路的石头呢?曾经以为撬开了大门。所以我和哑哑都是至深地爱着那个以石头党群的群体,他们曾经一起干了一场天大的事。好好地撬开一座大门,一座封锁了数千年的大门。我用了许多许多的文笔描绘了那样的往事和盛况,以及未来的理想世界。可最终我们都没有看到那些草稿,他们在一把火之下,万念俱灰。哑哑留存了下来,哑哑活着,是我的仁慈。
那里,哦,说的是疯人院。有一只顶大的老黄牛还有顶白的也是老黄牛。哑哑奇怪,难道父亲的牛们都来到了这里。这里简直就是人类的动物园啊,不错,人类在这里就是动物。出去之后,动物就变成了人类。满是伤疤的人类,还不如动物。那黄牛累了,用石头问了那么多的路,结果比他的父亲还嫩着点,但终究还是比小黄牛老了许多许多。送进了疯人院这个屠宰场,出去之后便又成了肉,且是自己吃自己的肉,又何必。那披着羊皮的老黄牛是真的肉太老了,家里的小黄牛肉长得刚刚好,于是送他到了疯人院,进来之后就吃自己的肉。他们一个躁动,逢人就吐唾沫;另一个安安静静地睡觉发呆;反正都是要被吃掉的,自己吃自己,不关他人的事了。所以,他人吃不吃唾沫这件事又算得了什么,那是老黄牛在喘息啊。
这里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倒是养老的去处了。其实进来的都是小牛,对的,小牛。那些把自己打了几针的,对着自己乱打针的,最后还是进来给别人打针了,如此的可怜。我相信,他们最终都可以回到社会中去,生病就医不是什么大事,活着也是小事。这可怜的哑哑倒是不用再打针了,就是每日都要吞下不少的石头,石头能治病吗?说白了不是,也就是把自己曾经扔到别人门前窗前的现在全部吃回去,这该是多么的委屈啊,那些曾经以理想的名义出去的,现在以狭隘的现实回来,哑哑的心在滴血。
哑哑在疯人院是有战友的,但都是那些少胳膊少腿或者少眼睛少耳朵的病牛,哎,要么是妻离子散要么是......
那是一位叫吉祥的兄弟和哑哑讲起了他的经历,在哑哑替他偶然地把屎把尿之后,吉祥兄弟把哑哑当成了兄弟,也许这是哑哑除了哥哥以外真正可以作为兄弟的吧,因为此后再无瓜葛,但吉祥兄弟永远祝福着哑哑而没有任何嫉妒。吉祥兄弟说,自己的老婆闹离婚,他就自杀了。那可是个军人啊,对啊,军人自杀。比社会上大部分的牛都要牛的军人自杀,最终给别人打了针,成了缺脑儿的牛。多么的可怜。
那么结了婚的哑哑,和他的雷呢。雷还没闹离婚,孩子在今晚长得特别快,一下子就一周岁了,他们很幸福。可是,孩子长得还是很像阿离。
哑哑很担心,雷却说:挺好,挺好。
听雷说想要一把大提琴,哑哑说你是不是又想看雪了?雷回答,都好远哦,有了这孩子,我们两手都是实在的生活,哪里也去不了了。
爸爸妈妈们都没有回来帮忙,哑哑三人多么像犁田的一家人啊。
那只牛,就是阿离。犁啊,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