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印象之十四

　　　　　　　　　　　读初中

　　一九七八年秋天，我小学毕业后，考入了漾濞中学。

　　在稻果飘香的金秋时节，到县城读初中。这是文革后恢复初中招生考试后招收的第一个初中班，我以全公社第二名、全县第七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初中，全班有五十名学生，都是各小学成绩拔尖的学生，大部分来自山区农村，家境贫寒。

　　农历八月，开学的时间到了，父亲送我到县城读书，那时没有车，从家里到县城只有步行。开学的这天早饭后，与村里几个读高中的学生同路到学校报名，走在陌生的路上，一路有说有笑，心里既兴奋又激动，儿子读初中了，我想父亲心里也是高兴的吧。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就到了县城，再沿着街道走不远，就到了县中学门口，学校位于县城的北边，对面就是县政府，与学校仅有近百米的距离，有一道拱形大门，上书“漾濞中学”几个古朴端庄的字，大门旁边就是我们班（四十九班）的寝室。

　　先是将行李放在宿舍里，父亲帮我办了报名手继，又买好了饭票，到宿舍里把我安顿好后，就走路回家了。进宿舍不久，班主任张老师来看望同学们了，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师，是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宿舍是一间土木结构的两层瓦房，楼板下钉着一些草席，这就是当时的“天花板”，草席上边兜着大包大包的耗子屎与灰土，有被耗子咬通的很多洞，只要头一碰到草席，屎灰就会掉下来。床是两层的木架床，前到的学生就选择了上层。教室在操场边上的一幢木结构的二层瓦房，有四间教室，初一教室在楼下的一间。南边有一个操场，边上是一人多高的土围墙，上面写着“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和“生命在于运动”的大红字，是全校学生出早操与上体育课的地方。县中是农村小学生最羡慕的学校，是全县条件最好的最高学府。

　　到下午五点半，吃饭铃响了，同学们忙着到食堂打饭。第一顿吃的是麦疙瘩饭，菜是洋芋汤，因为此时已经很饿了，吃完四两饭，感觉只有半饱，如果经济条件允许，还能再吃一份，但在当时做不到。

　　小学时只有语文、算术等四门课程，到初中时，有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生物、英语等十二门课程，当时学校还在漾濞江边种了一遍地，每周要到地里干一次劳动，班主任知道我诚实勤快，让我当劳动委员。当时的中学是初高中合办，初一时只有我们一个初中班，六个高中班，有六百多个学生。高中每年招两个班，因为我们班是从当时的大队小学里招来的成绩最好的学生，高中同学也对我们刮目相看。从第二年起，招两个初中班。

　　小学时读书时间比干活时间少，读书似乎只是副业，读初中是吃住在学校里，读书才成了主业，星期六放学后才赶回家帮助家里干农活，每天上六节课，晚上有晚自习，星期六上午上四节课后放学。学习条件要比小学好得多，在公社中学读初中的学生条件就差多了，没有食堂，要自己动手做饭吃。

　　这年开学不久就到中秋节了，因为不逢星期六或星期天，同学们不能在家和亲人过节，于是学校就安排学生集体过中秋节。天黑后，教室里的电灯亮了起来，全班学生齐集在教室里过中秋节，每人发一个饼子。班主任张老师来了，知道入学不久的学生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在外过中秋，想家心切，就给我们讲有关中秋节的故事。

　　有一富人家有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儿，用吟诗的方法求偶，并要求诗中有“圆、边、糟、悄”这几个字。第一位相亲的小伙子作的诗是：“两个老人圆又圆，死了一个缺半边。全家哭得乱糟糟，埋到坟里静悄悄”。父母和女儿一听，十分生气。第二个求婚者的诗是：“一个月饼圆又圆，咬了一口缺半边。嚼到嘴里碎糟糟，咽下肚里静悄悄”。主人一听，认为太俗了。第三人的诗是：“中秋月亮圆又圆，过了中旬缺半边。风吹树叶乱糟糟，月落三更静悄悄”。人们一听，认为该诗还切合中秋的实际，女儿就决定许嫁。这个故事成为老师送给同学们的精神食粮，学校为我们过集体中秋节，让我们感到温暖与感激。

　　每个学期的学杂费是二块七角钱。伙食费每天四五角钱，每周回家凑一次，要交粮食后才卖给饭票。山区学生交包谷，坝区学生交大米，饭是米和包谷面混合的两掺饭。一段时间后坝区学生有意见了：说是交大米得吃包谷饭，很不合理。于是学校采纳了学生的意见，规定交米吃米饭，交包谷的学生吃包谷饭。还吃过苦荞疙瘩饭，早点是吃馒头、稀饭和面糊。菜经常吃洋芋汤，吃洋芋不削皮，只是炊事员用穿雨鞋的脚踩洗一下就切块了。回家和人们说起，乡亲们都说太不干净了。但因为学生多，做不到削皮，不吃不行啊。煮冬瓜和茄子汤，油盐放得很少，难吃透了。有个高中学生气愤不过，写了一张字条贴在总务室的门上，称冬瓜汤是“玻璃汤”，这个意见说出了学生的心声，得到赞成，引起了学校领导的重视，后来菜的质量改善了一些。一两个月才吃一次肉，每份一勺子，六角钱，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吃到，因为一是肉做得少，二是太穷的学生也买不起。在学校里吃怕了冬瓜和茄子汤，现在见了都怕。

　　初中学生是精力旺盛、求知欲很强的时期，课本的内容不够学，语文老师就让我们多读课外书，同学们就到学校图书室借阅图书，《大观楼长联》、《毛泽东诗词》就是经张老师介绍后背下来的作品，还读《聊斋志异》和《聊斋故事》等作品，后来又读《三国演义》、《西游记》和《水浒传》、《岳飞传》等古典小说。这时记住的东西，终生都会记得，是积累知识的黄金时期。初一时在语文老师的关心下，我买到一本《新华字典》，一直使用到现在。

　　由于生活贫困，一年四季只穿单衣，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每到夏季，床铺上的臭虫很多，夜里叮咬得人们无法入睡，经常起来捕捉。这种东西叮咬人十分厉害，还有一股很难闻的臭味，让人望而生畏。集体生活的时候，不少学生身上还容易生虱子。大门外边的路上有一棵水泥电线竿，上边有一盏路灯，每当夜里宿舍的灯熄灭后，一些同学就会到大门旁边借着路灯看书，常常到十二点才睡觉。

　　下雨天在教室里上课或晚自习，想到父母这时还在田地里劳作，顶风冒雨、风餐露宿地辛劳时，就会感到不刻苦学习就对不起父母，就是一种没良心的行为，于是心里就有了一种发奋读书的精神力量。星期六下午放学后，我们都要赶回家，帮助家里干农活。星期天吃过晌午，又从家里赶回学校。马厂到县城的公路是石头路，每到星期天下午，光明、马厂、金牛三个村的学生都走这条路上学，同学们结伴而行，有时会有几十个学生同路，形成了一条那个时代特有的“求学之路”，让人感动。

　　由于学校生活差，而且很多贫困家庭的学生还吃不饱饭，学习又很艰苦，初中学生正值长身体的关键时期，饿肚子会对身体发育产生不良影。有一天下了晚自习，我在教室外面的空地上走着，突然一阵眩晕，两眼发黑，一头栽倒下去，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发黑晕”了。为了保持健康的身体，我一方面加强体育与劳动锻炼，还一年四季坚持到漾濞江游泳，到毕业时，长成了一个结实健壮的小伙子。参加生产队的农活时，乡亲们都说我身体好力气大。

　　每到假期，我就会上苍山挖药或砍篾子，风雨无阻，一天都不间断。挖龙胆草、重楼、半夏、刺黄莲、黄芩，到黄草坝、打雀山垭口采柴胡，用挖药、砍篾子得来的血汗钱供自己上学。由于在小学时就养成了用心刻苦学习的好习惯，在学习上父母不用操心，也从不过问考试分数，只知道成绩好就行了。经过三年的艰苦学习，一九八一年的秋天，在阴雨绵绵的季节，我初中毕业了，完成了升学考试后，背上行李离开了学校，心里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一九七八年末，中共中央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结束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历史，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有的地区已经开始了土地承包的试点，但山区农村还处在大集体时代，人们的温饱问题还未得到解决。

　　三年的初中学习生活，是在相当艰苦的条件下度过的，在这样的环境中，磨练了意志与毅力，让我获得了用功刻苦、奋发努力读书，艰苦奋斗的精神，养成了自觉学习，做事认真细致的良好习惯，这就是学生时代得到的一种精神财富。我们读书时吃了很多苦，后来我常想：吃不了苦是学不到真才实学的，现在的学生可能就是因为物质条件好了，才缺少用功刻苦的精神。 　　　　　　　　二０一０年六月二十日夜
[ 本帖最后由 苏忠伟 于 2010-6-21 14:5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