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长江限南北”感言
2020-09-24抒情散文潇湘渔父
“不用长江限南北”感言明初高启在他的名作《登南京雨花台望大江》结尾处说:“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微辞以立意,含蓄地表达了他对朱元璋立都南京的不满。意思是说如今四海一家,再不用凭借长江天堑以拱卫京师了,而在这层意思的背后则是南京不
“不用长江限南北”感言
明初高启在他的名作《登南京雨花台望大江》结尾处说:“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微辞以立意,含蓄地表达了他对朱元璋立都南京的不满。意思是说如今四海一家,再不用凭借长江天堑以拱卫京师了,而在这层意思的背后则是南京不是统一王朝的理想之都,它只能是偏安王朝的都城。联系前面所说“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更可看出,高启在这里委婉地批评了朱元璋不能吸取历史上六朝立都南京以至于早早亡国的教训,而是重蹈前人的覆辙,仍旧立都南京的错误。可惜朱元璋并未读这首诗,或者是读了而并未在意,不仅未能接受高启的建议,反而因为高启不为新朝所用,而借高启替苏州知府魏观作上梁文将其腰斩于市。这不仅是高启的人生悲剧,也是朱明王朝的悲剧,因为朱元璋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他去世的几年后,他的第四个儿子朱棣就迫不急待地发动靖难之役,将侄儿建文帝朱允炆赶下了台,把都城也迁到了北京,南京成了李唐王朝时的洛阳一样不过是徒有虚名的陪都罢了。 说来南京的确是好地方,所谓六朝金粉之地,有着龙盘虎踞之势。还在先秦时就被术士们视为王气所钟之地,故而秦始皇要埋金以镇之,楚王要凿断连冈以断龙脉。但南京作为都城则始于三国时的东吴。以建业为中心的东南一带是孙氏的发祥地,从孙权父亲孙坚开始就一力经营江东,到其兄孙策时已牢牢地占有江东六郡之地。虽然孙氏并未从一开始就经营建业,而是到孙权手里才在清凉山上筑石头城作为城邑,等到孙权晋封吴王乃至于称帝时,即以建业为都城。孙权其所以选择建业为立都之地,主要是因为这里前有长江,后有钟山,号称形胜之地,有利于战略防守,所以东吴人对建业有着特殊的感情,当时在吴地流行的谣谚“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即为明证。虽然鲁肃当初曾向孙权建言可先在江东建立基业,然后再向西、向北发展,最后一统江山,但孙权明白单凭东吴实力很难实现这一宏伟目标,因而在他称帝后采取慎战之策,战略上以防御为主,而不冒然进攻。只有末帝孙皓既不知彼,又不知己,而是听信术士刁玄吴将拥有天下的诳言,率领船队,满载着母亲、妻子、儿女向北进发,结果碰上天寒地冻的大雪天,士卒饥寒交迫,不堪忍受,酝酿着要战场倒戈,迫使孙皓不得不狼狈逃回。当后来西晋大军南指,东吴形势岌岌可危时,末帝孙皓竟然听信宦官之言,在长江上拉起长长铁锁,又在江底暗藏超长巨钉,企图阻挡晋军水师的前进,可最终却“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刘禹锡诗句)孙皓的梦想被碾得粉碎。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立都南京的小朝廷就此终结,并从此开始了凡立都南京者均为短命王朝的恶性循环。
灭亡东吴,统一三国的西晋,在内部的你争我伐和外部强胡入侵的双重挤压下很快分崩离析,司马氏不得不渡江东下,在南京重建晋王朝,这就是历史上的东晋。可偏安东南的晋王朝已无复统一江山的光景,从建立时起就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勉强苟延残喘了一百零五年,最后亡于新贵刘裕,为南朝刘宋所取代。刘宋享国六十年,被萧齐所取代。萧齐的寿命更短,先后仅存在了二十三年,又被本家萧衍所取代。萧衍虽是魏晋南北朝时在位最长的皇帝,长达五十一年,颇有点虚名,可他的子孙却是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六年中竟然换了五个皇帝,公元五五七年终于为陈霸先所灭。陈霸先崛起于陇亩,靠着军功最后夺得政权,算是一个有所作为的皇帝。他的儿子陈文帝、孙子陈宣帝都一心励精图治,在强军富民方面都有所建树。只可惜后主陈叔宝太不争气,只知奢华淫糜,结果落了个“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杜牧诗句)的结局,南朝的最后一个王朝也就在隋朝的征伐声中轰然倒塌。从而也结束了自三国东吴立都南京的六朝偏安历史,中国社会又重新步入了统一轨道。 回顾这段分裂、混乱的历史,就如《红楼梦》中所云:“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王朝的更迭、政权的交替空前频繁,四百年中中国大地几乎天天有战争,人民无时无刻不处在战乱之中,真所谓遍地哀鸿、遍地饿莩,几乎到了“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王粲诗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诗句)的地步。
这段历史虽也造就了南京的“六朝金粉”“王谢风流”和繁华、富庶,使南京成为东南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方面独一无二的重镇地位,使南京成为与北方的长安、洛阳并驾齐驱的都城,可它给广大百姓所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灾难与痛苦。这似乎在应证着一条历史规律,即中国社会如果政治中心偏安江左,那就意味着分裂与战乱,意味着华夏大地处于板荡之中。 这段历史结束之后,其后的杨隋王朝、李唐王朝都是大一统的国家,中国社会总算又恢复到大体有序的状况,人民在大多时候都能享受着休养生息的好处。但中国社会似乎很难逃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铁律,唐末的大乱再度使社会陷入五代十国的大混乱之中。而这期间,又在南京出现了一个偏安的小王朝——南唐。南唐的开国之君李昇,本名徐知浩,后灭杨吴以自立,为争取民心,遂取国名为唐,并将姓名改为李昇,以示继承李唐统绪。可李氏家人似乎缺少统括四海的雄心壮志,从一开始就小心地经营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面对北宋的咄咄逼人之势,只能胆颤心惊地过日子。到了后主李煜,因为只知填词、谱曲、作画,国势更是江河日下,开宝八年,宋军三路进攻,金陵被围,后主不得不率领臣民投降,自己也被押送到汴京,过着“以泪洗面”的阶下囚生活,最后被宋太宗以牵机药毒死。
明朝的开国之君朱元璋虽出身草民,但他也是一个勤于读书的人,对于从六朝到南唐的南京立都史,他不会不知道。可他毕竟崛起于安徽凤阳,是在打败了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等诸侯之后才拥有了东南之地,在他的内心深处少不了恋土情结,因此他最先给自己定的王号是吴王,因为安徽、江苏、浙江、江西自古以来就泛称吴地。等到他削平群雄,推翻蒙元,统一天下时,他自然就把眼光放到了南京这个“佳气葱葱至今王”的地方,觉得这里前有长江,后有钟山,的确是虎踞龙盘之地,进可攻,退可守。可他却忽略了正是这“六朝金粉之地”、“虎踞龙盘之势”成了偏安王朝短命的祸胎。他只看到了南京雄伟壮观的地势,以及这里的富庶繁华,而忘记了作为统一王朝还有广袤的东北、辽阔的蒙古大草原、辽远的大西北和充满神秘色彩的大西南,单是拘守东南一隅是不能使四海归一、江山一统的。加上他过于拘守封建礼法,出于对长子早逝的怀念,临崩时将帝位传给了嫡长孙朱允炆,把随他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第四个儿子朱棣气得七窍生烟,于是等他一死,朱棣就发动靖难之役,不惜用武力手段把侄儿赶下台,自己坐上了皇位,还把都城迁到了自己的封地——北京。客观地说,朱棣虽然生性残暴,杀人无数,但他将大明都城定在北京却是大功一件,至少奠定了明清两朝乃至于今日中国的历史传统。
1644年,朱明王朝在农民起义与满清贵族的内外夹击之下轰然倒塌,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建立弘光政权,不到一年,就成了叛将黄得功的俘虏,被押送到北京,旋即被杀,成为中国历史上最短命的皇帝。
太平天国革命时,曾于1853年建都天京(今南京),势力最盛时曾占领长江中下游地区。可太平天国的定都天京也加速了最高领导层的腐败,并加剧了内部的倾轧与残杀,先是洪秀全借北王韦昌辉之手屠杀东王杨秀清及其部属两万多人,紧接着韦昌辉又逼走翼王石达开,到头来韦昌辉又被洪秀全所杀。这一系列围绕权力的争夺与斗争大大削弱了太平天国的力量,到1864年,在内外反动势力的联合镇压下,天京终于陷落,也宣布了这场农民革命运动的失败,并成为定都南京存时最短的武装割剧政权,先后仅存12年。
可令人不解的是,前人贾谊早在他的《过秦论》中就告诫过后人:“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但后人却仍在重蹈覆辙。辛亥革命胜利后,孙中山和他的同志们偏偏把中华民国的首都定在了南京。当然这与这场革命起于南方,最后成功于南方有着直接的关系。可他们忘记了北京已是元、明、清三朝长达六百多年的京师,北京就是中国都城的观念已深深地根植于人们的意识中,即算是一场推翻帝制的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也无法改变人们的这一观念。于是从孙中山成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第一天起,关于立都南京还是北京的争论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加上南北之争与内部的矛盾。孙中山迫于内外压力,于1912年4月辞去大总统职位,由袁世凯继任,首都也由南京迁往北京,从此开始了北洋政府统治时期,直到1928年第二次北伐成功,才结束了北洋政府的统治,并将北京改为北平,而将中华民国的首都重新定为南京。可抗日战争爆发后,由于国民政府的军队节节败退,国民党又不得不将首都从南京迁往重庆,还将重庆命名为陪都。直到抗战胜利后的次年,才将首都迁回南京。然而仅过了三年,人民解放军的百万雄师就横渡长江,解放了南京,从而宣布了蒋家王朝统治的终结。
表面上中华民国在大陆存在的时间是38年,但扣除北洋政府的17年、陪都重庆的9年,实际上南京作为中华民国首都的时间只有可怜的12年,这比起五代时期李氏建立的南唐还短一年!因此,从古代到现代,无数的事实都在证明着南京就是一个短命的帝王之都,如作为偏安王朝的都城它存在的时间可能还长一点,或许还能苟延残喘到一百年,如东晋;如作为统一王朝,或统一国家的都城寿命就更短了,朱明王朝在这里只光耀了35年,南京国民政府在这里只风光了十二年,说来真让人嘘唏。
南京并非不是一个好地方。这里江山雄伟,物阜民丰,风景优美,人文底蕴丰厚,水陆交通发达,是士民生活的好去处。但受到区位的限制,它的确不宜作为央央中华的国都。究其原因,大致有如下诸端:
首先,其地偏于东南,远非天下之中,而以中华之大,东有东三省,北有华北和蒙古大草原,西有占据中国大半江山的大西南与大西北。如立都南京,则统治力量严重失衡,中央对东北、华北、西北、西南的控制就会大大削弱。这自然不利于边疆巩固与国家统一。
其二,中国自商周以来就形成中原乃华夏之中,是统一王朝的根基所在的观念,这一观念可谓根深蒂固,所以中国的国都必须立于北方,否则即是偏安,甚至是非我族类。
其三,如立都南京,则容易在战略上产生保守意识,往往认为南京前有长江,后有钟山,这是天然屏障,特别有利于防守,从而失去进取精神,久而久之就会失去固国强边,稳固四海的大一统观念。 其四,南京这个地方因为物产丰饶,士民富庶,因而民风奢华,追求享受,特别容易滋生腐败,如立都南京则从最高统治者到官吏、士民都极容易消磨斗志,失去忧患意识,沉溺于歌舞升平、香风暖雾之中。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我们不妨比较一下立都北方的统一王朝的享国情况,其中的差别就不言而喻了:西汉,立都长安,享国211年;东汉,立都洛阳,享国195年;唐朝,立都长安,享国289年;元朝,立都北京,享国98年;明朝,从朱棣定都北京开始,享国242年;清朝,立都北京,享国267年。可见凡立都北方的统一王朝,政权都较稳定,享国相对较长。
的确,南京不是理想的统一国家的首都,这里上演的历史悲剧太多了,中国人为之付出的代价太高了。为使国人不忘历史教训,不妨用元代诗人萨都剌的一曲《满江红• 金陵怀古》来结束全文: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思往事,愁如织,怀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螀泣。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
[ 本帖最后由 杜永生 于 2010-6-21 14:26 编辑 ]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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