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路上（选3）：那些小学老师们（之二）

　　小学里几个个性突出的老师我写过了，他们或心柔而美丽，或强悍而粗鲁，或感人而生暖，或励人而奋发，成为我们眼睛里的奇观和美景。今我描描几个温性的老师，因他们占了老师的大多数，他们温良的性情和教学，才是构成我们学识和教养的最主体。

　　占斌老师是一个退伍兵。辗转多地才来到教育上，他的工作热情高昂。我刚发蒙就是在老家河对岸的武家山读的书，占斌老师那时任我们班主任兼其它，他是独守着那座空庙以教学。那时上合班课，我小得上学都要由同路的大孩子带，我写字的铅字都没办法能削好。一次检查作业之前我央同桌的大孩子用水笔给我画圈圈，清晰而完满的水笔圈令我羡慕和感激。－－那时占斌老师心里有我们，我们的心里也有他。一次我们每人给他背一背惹火用的干柏皮，他喜不自禁地回赠我们每人一盒白粉笔，我们高兴地用它在回家的路上以及河沟的石板上乱涂抹和画画。

　　我进乡中心校读书时占斌老师已先到了（我中途转过别处读）。不知何故我发现他有一只腿有点跛，不知是刚读书时没看到，还是他后来因什么特殊原因造成的。但他每次抱上新书来教室时走得又快又昂扬，被踮脚或站在桌上辽望的我们看见了，同学们激动得几乎要将教室的桌椅掀它个底朝天！占斌老师踏进教室的那一瞬，全班的全体学生都肃然归位而眼睛直勾勾。发在手上的新书原来是这样香！占斌老师给我们生动地讲《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惹得我们笑出了泪。他也笑咪咪的，嗓音粗犷宏亮，军人的坚毅刀刻般地留在他的脸上。一次他总结前段之后忽然话锋一转，大手一挥，充满激情地高声宣布说：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学的一课，是战场上的一课！“战场”二字他咬得重而响亮，我们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激情和豪情。

　　那时英雄情结笼罩在我们所有学生的心空，弥布在我们整个的生活里。占斌老师这时跛了一脚上台，在黑板上重重写下“杨根思”三个字。我们随占斌老师进入硝烟弥漫的战场……

　　占斌老师的生活是不幸的，四个孩子还带老婆，他老婆生病，多个孩子害疮一直都困惑他。他后来兼管学校的伙食团，但后来风闻他暗地里上过吊，原因大约说他利用擅刻章印之便多印菜票而经济上有问题，也有说他生活逼迫而无路。到底怎样我们不清楚，但我看到他一度很萎靡，虽然丝毫没有影响其教学。占斌老师的后来我因升学而不知了，我那时离校奔自己的前路了。但知他已经辗转了，只是不知去哪里了。

　　开全老师讲“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时口水白泡都长淌了。他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喜把钥匙串拈在手，边讲边上下搂，响声和节奏让全体同学们都集中在他的手上和嘴上。学生听他的课分明就是一种特别的享受。但也有个别人开小差，心思停在别的事上。他对开小差的人是不客气的。他骂人也是出了名的，什么“蠢笨如牛”，“笨得拉旋旋屎”，伸出个牛脖子“抢盐水草”……这一方面归于他老婆在农村，他常惦着那些牛呀草的，一方面我们的家长对此不仅一点不恼，相反还很高兴，认为是恨铁不成钢，严师出高徒呢。对他印象最深的两件事：一是他把我写的一首顺口溜式的四言诗选进了校园的板报上，矗在校操场的中央，我们走过路过很容易看到它，这姑算我人生的第一篇习作被“发表”吧。二是若干年后我在城里上班，他为家在农村的老婆买稻种，因优育的高产稻种紧俏而脱销，他绞尽脑汁终无策，这时偏巧在街上撞见我父亲，然后随父来来找我，我欣喜之余二话没说就把给父亲买的稻种全都承让了他，他那个感激和感动啊，我平生都少见，他连连担忧我父亲自己没有了咋办咋办，我说老师你别担心，我自会想办法，我若没办法时就会去找别人。后来据说开全老师一路在发感慨，唉，没白教一场，真是没白教一场啊！

　　其实我们能回报老师的就只是一点点。可就是这偶尔的一点点，在老师的眼里已珍贵而难得了。事后我自然在想这点事的意义，一个有志者得到老师的夸奖肯定迈步更有劲，而一个老师得到自己弟子的哪怕微小回报肯定教书更有味。世界原来就需这么和谐而相成。

　　德成老师教我们的数学，但全班没几人喜欢这门课，故德成老师也不太受喜欢。加之他黑黄着脸还抽烟，其为人又孤僻，气色在所有的教师里算最差的。故受老师同学的冷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上课的板书严格而工整，总是一笔一画在黑板上写解答，正楷的行书和整洁的板面令我们一生都敬佩和受用。他善发现和重视典型人材的培养，做到以点来抓面。他在每组选定1－2个好的数学苗子来培养，给个临时数学组长兼收本子，经常给予热情肯定和鼓励，也授予每位组长有令其所辖学生有错必纠的行使权。如果要说我后来数学在高中里曾考过全年级一二名，工作之后财会珠算都很出色，这个强劲的数学功底恐怕还得归功于德成老师如此苦心的希望和栽培。

　　明柱老师讲我们初中的语文兼班主任。开始我语文一直处中游，经他教后我于后学期一跃为班上的第七名，受他的当众表扬的鼓励后，最后中考前夕我已成为与一位女学习委员平起平坐的第四名。有一件事永难忘，即是明柱老师一次把我写的记一次批评会作文拿到全班上表扬。我估计我那次写得好是跟父亲当队长有报纸拿回家让我阅读的功劳。这是我读书也是人生生涯的第二篇好文章。这对我后来坚持写日记练笔至终走上文学道路是不无禆益的。

　　明柱老师家在城里，每周末骑车往家跑。后来进了城。那时我工作多年了。一次参加自考逢他监考，考试前我听他对另一位熟人建议说，自考你别报太多，每次报两科最合适。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当时正在检讨自己的报考不得法，因受个别同仁的影响而贪心报五六科反而没效果。我深谙明柱老师话意的精髓后，及时作大调整，随后取得了较大的突破。

　　如今明柱老师因病而仙逝了，我对他的所有文字无不充满悲戚而惋惜。他是个中和性情的人。深受老师同学的爱戴。他的妻子很美，我有次在城里的国营旅社去住宿见她在登记。想必如今也到了休闲在家幸福地安度晚年了。

　　有位高高的玉兰女老师，说她是美人肯定没谈的。我乡地处城郊附近，来的老师许多都属照顾，其中美女老师是不少的。好像那时师范里招老师也特别重五官，延至我们后来升学时都照样。玉兰老师的美在其高挑的身材和白净的脸型，更在其工作上的责任和耐心。我们有位调皮的同学上课不听讲却悄悄给自己贴胡子。玉兰老师发觉之后并没有罚他站，也没把他驱赶出门外，而是轻轻走至他的身边，挥手“请”他站起来，随她沿教室的过道在她的前面走，她一只手拿书本，一只手摸着这位同仁的后脑勺，她的讲课仍没停，这位低头的同学参差的白胡子在自己面颊下晃动着，惹得全班同学哭笑不得，课堂的气氛就格外活跃了。

　　玉兰老师的耐心还表现在她不厌其烦教写作文。那时我们刚刚学写作文，但不知作文是咋回事。实说，可笑的是我第一次写一篇什么批×批×的作文一直都咬着笔，一个字也写不出。玉兰老师见状忙亲切地走向我，一点都没责怪的意思，她久久站在我身旁，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写，“……××不读书不看报，是个大党阀，大军阀，与×同唱一个调子，同穿一条裤子……”，我心里紧张得直冒汗，尽管她人美心善而温和，但我还是紧张得连裤子的“裤”字也写不出……。我的这次受逼，对我后来的人生及写作无疑是具有重大的启愤作用的，因我天生就不会甘失败，越挫越勇已成我的天然之性格。

　　我把这几位平和的老师列出来，加前写的几位个性老师，一并构成我整个小学的园丁谱。虽我只是勾其轮廓，没能进入他们心灵状态和生活的最深处，未立体而多元地展其动态的生命色彩和人生。但我深信自己不会就此而终笔，我只暂把这个收作记忆档案的素材，这意味着，我还要在心里永远想念和描摹他们一辈子。因我深知也只有描好了他们，也才能描好我自己人生的初始路，因为这两者相承而一体的。（2010,6，3　周五　中午　书房）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0-6-16 14:0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