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柳
我老家所在的村庄呈四方形,村庄四周有护庄沟围绕,只有一条路坝连通村庄内外。护庄沟有十来丈宽,两三丈深。据说,我的村庄解放前是地主家的庄园,那时兵荒马乱,地主就在庄园四周挖了护庄沟,用于防御。
护庄沟较深,随着时间的流逝,护庄沟畔水土流失严重。
我的老屋和淮河沿岸许多房屋一样,都是面南背北。我的老屋坐落在村庄北边,屋后根离护庄沟不到五米。我感到要不了多少年护庄沟水土流失就得威胁到屋后根了。
我想怎么能防止我家屋后护庄沟畔的水土流失呢?听人说河沿插柳能防止。于是,我就想找些柳枝插在护庄沟畔。
可我那村庄的柳树都不是垂柳,而是枝条往上长的爆竹柳,想折条合适的柳枝也不是很容易。而寻找别人折下的柳枝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冬天的一天,我无意间发现路边有根柳树的残枝。一打听才知,这是我的邻居几天前砍伐老柳树做家具剩下的废物。那根小孩胳膊粗细的柳枝,将近两米长,弯弯曲曲,翠绿的皮上满是褐色的斑点,疙疙瘩瘩,一边还早干枯了。那干枯的地方,被淡绿色的柳皮包着四周。
我想到屋后的护庄沟畔水土流失严重,就将这根柳枝扛回。我用双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它插在屋后护庄沟边的坚硬的泥土里。看那柳枝被晒得干瘪的树皮,那弯曲的躯干,那干枯的半边,我感到那柳枝如能存活下来已属万幸,根本不敢奢望它将来枝繁叶茂,能长成参天大树。
老家连着两年天气都不顺,不是发洪水,就是干旱。发起洪水,遍地是水,庄稼几乎颗粒无收;要是干旱起来,河底龟裂的口子可以放进拳头。我忙着在外地求学,估计那柳枝不被淹死也被旱死了,很快就将它遗忘。
一年放暑假,我回到家乡。母亲说我家屋后种了蔬菜,让我去摘辣椒。那时农村还不富裕,初夏能吃到青辣椒也算是盛宴了。我拿着塑料筛子到屋后,惊奇地发现我几年前插的柳枝竟然长成了小柳树。我的乡亲们都叫这种柳树:鬼柳,我也叫它鬼柳吧,尽管有些不雅。
鬼柳没有垂柳那婀娜的身姿,也没有垂柳那飘逸的柳丝,更没有垂柳那碧玉装成的倩影。反而,它的枝头上挂着已风干的猪、羊的胎盘,脏兮兮的。还有许多叶子打了卷,可能里面包裹的是飞蛾之类的昆虫。许多枝条上的嫩皮也没了,露出白色的杆。我知道,那是我们当地孩子叫作“老水牛”的天牛吃的。
鬼柳的树皮不再是浅绿色的,而变成了深褐色。树皮也不再光滑,如今皴裂了,有些地方的皮还翘了起来。那弯弯曲曲的躯体更弯曲了,让人联想到暮年的老人。树干上还有很多手指盖大小的虫眼,有的虫眼往外涌着水,有的往外冒着红褐色的树屑……鬼柳的树干下部长着一圈圈红褐色的须子,沾满污泥。那根突兀在沟坎上,仿佛一股风就能将它吹倒。
更不幸的是,鬼柳所剩不多的健康的枝条被人整整齐齐地削去了。我估计那些被人削去的柳条是拿去编筐了。
尽管鬼柳身体孱弱,命运多舛,但它没有颓唐,依然顽强地活着,又从那仅剩下的残枝上长出新的枝条,绿得发亮。柳枝又生出嫩绿的叶子,娥眉般美丽。
远远望去,鬼柳长得丫丫叉叉的,如伞盖似的。它根部一尺来远沟畔的泥土流失了一尺多远,但它的根须牢牢地抓住根部的泥土,它根部方圆一尺之内的泥土几乎完好无损。
风一阵一阵地斩刈着鬼柳千疮百孔的身躯,大浪一波一波地啃啮着它的立锥之地,但鬼柳像铁打的一样,岿然不动,依然不向风浪低头,依然吟风弄月,依然笑傲江湖。
鬼柳没有失职,确实起到了保护沟畔的作用。我不知道鬼柳这几年经受了多少风风雨雨、多少坎坎坷坷,我感到自己有些不负责任,只想着让它为我守卫护庄沟畔,却从没关心过它的成长,保护过它。
鬼柳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