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大粪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农作物长势如何、收成怎样,取决于肥料。庄稼种植面积大,上到地里的肥料,只是一般的土肥。
菜就不同了,它们栖身于耕作精细、水土丰美的园子里,由种菜的能人一天到晚侍候着,养尊处优,就显得高贵和有身份。菜园也成了乡村特区,万众瞩目的地方。
菜享用的上等土肥——人粪尿,来自一家一户的茅房。乡下公共厕所少,有了便意,在野外就躲在沟呀壕呀或树后面、草丛中、河坡里解决,这就促生了长盛不衰的拾粪的行当。如果在村里,一般都会跑回自家,方便,自在。肥水不外流,从自我做起,每隔上一段时间,各家茅房里就积攒下一些或浓稠或稀寡的大粪来。生产队固定了专门清理厕所的人,就是挑大粪的。
都认为和粪便打交道,朝天每日看着闻着那黄汤,会吃不下饭。并不是那样,在个人,有的天生好胃口,怎么着都不影响食欲,见了东西照样狼吞虎咽。胃口浅的肯定降不住,撞见粪挑子过来,老远就捂严鼻子,闭紧眼睛,狗撵似地跑着逃离了。干惯那行的,早磨练出来了,就不大放在心上,也没有挑三捡四、躲着避着的穷酸。
村里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一个特别好吃的人与人打赌说,你给我买两根油条,我能在茅房里站着吃。对方以为“站着吃”是蘸着那个吃,就如数买来油条,那人果真来到茅房,打赌的人责怪说你怎么不蘸着吃,那人说你看到我是坐着吃了还是躺着吃了?一脸蒙混过关的奸诈和豪壮。打赌的人知道上了当,愤愤不平地说,早知这样,我也吃得下。那时候不是人都饿都嘴馋嘛!
最有心得的还要数挑粪的,他问一个人:你吃过香油吗?香油就是芝麻榨出的油,属食用油中的极品。那人说,咋没吃过,没几日还在卖油老头儿挑着的油桶里用筷子戳了戳,把带出的油滴进了面条碗里。挑粪的说,香油是香,吃多了就臭,大粪再臭,闻久了就香了。听话人自讨没趣,阴着脸拔腿走人了。
挑粪的若无其事,也不多加理会,挑起粪桶悠悠地往前走去。一曲信口吟出的乡野小调随风而至,是挑粪人在唱:大粪臭,大粪香,有了大粪多打粮;大粪香,大粪臭,长出菜来吃不够;大粪不臭不叫粪,没粪哪有禾苗长。
春夏正长菜,土地负载重,大粪一进园就直接泼向菜地里,肥力迅速融入土地,增力助长,等于雪中送炭。到了冬天,“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不能再施肥了,必得先把大粪用土培起来。培的时候,一层粪一层土,一层土一层粪,焐也好,沤也好,让大粪在封闭的环境里腐化上半年几个月,把肥力调整到最佳状态,待颠过年开了春再上到地里,养分易于被菜吸收不说,后劲也更大。没经过处理的粪太“生”,施到地里有时容易生虫,祸害菜苗。
有大粪作铺垫,土地肥沃了,菜就长得好。队长闲不住,平常里有事没事爱在村里转悠,这时庄稼拾掇干净了,一腾出空来,一趟一趟往菜园里跑得也勤了。在“菜篮子”工程上,也决不能马虎,队长心明似镜。管园的老园头见队长来了,急忙迎上去,问队长有啥指示。队长说,你嘴咋也学油了,我是公社许书记呀,还是张县长呀,我能有啥指示!老园头回应道,再大的官来了我也不认,我只认你这个队长!
队长见他态度坚决,义正词严,不像是贫嘴耍滑,心里熨帖得像猫儿舔,就开始一本正经对他说,把菜种好,这可是大事!“菜篮子”不能空了、烂了。老园头以为是变相批评,就一脸的委曲:你看这菜长势!也只能这样了!老园头还想嘟囔什么,被队长打断了:啥都别说了,你没瞧瞧嘛,全村男女老少,哪个社员不是起早贪黑,睡个囫囵觉都难呀!老园头又往前凑了凑,探着身子应和着说:也没说谁闲着!队长又说,社员生活能得到改善,有青菜下锅,靠菜园,靠你老园头!
老园头心想,这不是指示又是啥,还遮遮藏藏的,我老园头啥时候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从来没三心二意过!
队长又说,老园头,你把菜给我种好了,有了成绩也别翘尾巴,小心我给你剪了。老园头回应道,瞧你,还说这话!
末了,队长想起一句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就赶紧套用说,也千万不要忘记人家挑大粪的人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