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味道
安徽孙先文
农村长大的我,一直认为泥土是有味道的,这种味道清雅持的,它混合着草木的馨香,一旦飘进你的灵魂深处,就会刻骨铭心,留存一辈子。
惊蛰刚过,鸟唱蛙鸣,春风吹得翡翠湖桃红柳绿的时候,我想到了我紫蓬山下的菜园子。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也该给它翻翻身,晒晒太阳了。我坐上80路公交车直奔紫蓬山下。
一下车,我就扛起了铁锹和锄头下地了。夕阳在山,大湖熔金。老树静穆,空气流香。晚照中的老汉挥舞起了锄头,汗水在胸前蠕动,蜿蜒出丝丝酥痒;锄头击打黢黑的泥土,发出低沉雄浑的声响,这是我和土地的共鸣,这是我和大地在对话。这样久违的声音,真切而又悦耳,豪迈而又沧桑。声响惊动了大堰湾岸边的水鸟,它们游走了,不慌不忙,它们似乎对这个突然造访的老汉心存芥蒂。水鸟划出了几条长长的波纹,扩散成一片碎金。
太阳的余晖打在老汉的脸上,像舞台上给的特写。老汉黝黑的脸上闪闪发亮。老汉敲打着土地,在空旷的荒野上,就像一场独舞,题为“春泥开花”。斜阳把老汉的影子越拉越长。影子里落进了几只飞鸟,跟在新壤后面寻找虫子。鸟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汉,为什么给它们送上饕餮盛宴,鸟儿快乐得叽叽喳喳。老汉的锹挖出了芦根,白嫩嫩的,水灵灵的。它们沉睡在地下,已经过了一个冬天,积蓄了能量,正蓄势待发。这里原是一块水边浅滩,水流退去,成了芦苇的领地,芦笋是它的宿根。“蒌蒿满地芦芽短”,“芦芽”就是应该像这个样子吧?老汉有点艺术才情,老汉在雕刻土地,新翻的泥土是作品,觅食的鸟儿是作品,挖出来的芦笋是作品,将来的土地上长出的蔬菜更是作品。
老汉歇歇脚,坐在堰湾水库的堤岸上,浅草柔软,泥土微凉,他坐得稳当踏实,万丈红尘只需要这一席之地足矣!老者游目西天,画面唯美,这不是P出来的美图,是置身其中物我两忘的图景:落霞一点点退去,成群的野鸭起起落落。落霞与孤鹜没有齐飞,春水与杨柳溶化成了一色。溪流汩汩流淌,竹林唧唧有声,泥土静默馨香,老汉静坐冥想,他眼前的土地上长出了番茄、黄瓜、豇豆、青菜……
老汉觉得种什么不重要,也许如去年大旱一样,种什么都没有好收成。但他觉得侍弄土地真的很“过瘾”!
老汉就是我,我也曾是少年。我对土地的依恋是源于青少年的,源于泥土里摸爬滚打,沾着泥土长大的。三间土坯草房,土坯围成的前院后院,这就是我的家。院墙的外面就是农田。农田由田埂围成大小不一的田块。泥土垒成的田埂,有高有低,有直有弯,有宽有窄,成了连通田地和乡村的路,它就像乡村的筋骨,支撑起了烟火人间。没有这些田埂,乡村就散了架,成了无法通达的无边荒野。老辈说,村子是泥土做成的,连我们的老祖宗都是泥巴捏成的。从炊烟饮食,鸡啄狗吠,到庄稼草木,老家的一切都在泥土上。老家人不识字,但他们知道大地上的一切都是泥土给的。
我无数次地赤脚在弯弯扭扭的田埂上走过,放过牛,赶过鹅,挑过庄稼。田埂上走得最快乐的,还是踩着浅浅的草甸跟娘去菜园地。娘的菜园或方,或圆,或奇形怪状,都是泥土垒成的,都是肥得冒油的黑幽幽的泥土,各色蔬菜长得都很繁茂,簇拥在一起,像个大拼盘。土地是慷慨的,索取甚少,回报甚多。娘农忙间隙侍弄不大的几块菜地,满足了七口之家的口腹之欲。土地又是倔强的,它执拗地顺着大自然的节律生长着五谷杂粮。违背了它的性情,它会让你颗粒无收。想到小时候听过的俗语:楝树开花你不做,蓼子开花把脚跺。楝树开花,正是春耕播种时候;蓼子开花,已是金谷飘香的秋天。说明土地里种庄稼要乘农时,不能误了季节。土地有灵性,不负勤劳人。
泥土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是生长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
我们的先民一直敬畏土地。土地神就是长期供奉的神灵,无论是杀猪还是宰羊,出刀后的第一滴血,都要洒在一张草纸上,然后点燃香烛在正厅的墙根下,毕恭毕敬地敬拜土地爷。人老了,在开挖坟址时,得先宰只雄鸡,点燃炮竹,对土地爷祷告。
近日,一则“我在魔都当农民”的故事在微博上获得近4000万阅读量。在上海越来越多的人在“租地种菜”。他们前往郊区,在共享农场里拿起锄头,过上了“城五乡二”的田园生活。这些人中的大多数怀有很深的农耕情结。有人说,“每个人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从一个方面体现出了我们每个人心中的乡土情怀。从乡村走向城市的人,心中最柔软的情愫是故乡的土地;已经在城市中生活几代的人,不可否认,当面对土地,面对田园时,依然会有亲切的回归感。
诗人雅姆说:
如果脸上有泥的人从对面走来
要脱帽致敬
先让他们过去
是啊,我们什么时候,对有泥的人有过足够的尊重呢?我们向泥土敬个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