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榕树
远去的岁月,抹不去的是深深的记忆,老家的榕树下是我怀念的地方,曾陪我度过快乐童年,曾陪我流涟春光,今虽年过半百,唯旧事不能忘,随心一笔,以释放对家乡的情意深长。
龙港市及周边一带原本是浅海滩涂,天长日久的浪潮冲积,逐渐形成了江南小平原,除了少数的原住民外,大多数姓氏的祖先是唐末开始从福建迁移到平阳的腾蛟等地,随着人口的增长,又从腾蛟等地迁到江南一带垦荒,把沧海桑田开发成肥沃农田,娶妻生子,世代繁衍,逐渐形成了了一个个的村庄。
榕树生长迅速,树冠较大,枝繁叶茂,能够在在河道路旁形成一个天然的遮阳伞,强大的根茎吸取储存着水分,让游人在休息的时候,感受到天然的阴凉,榕树枝繁叶茂象征着家族的人丁兴旺,所以祖先们喜欢在家族祠堂前和河道桥边种下榕树,供大人们休息乘凉,让孩子们玩耍成长,也是族中长老族人讨论大事的好去处,随着岁月的流逝,人们慢慢就产生了特殊的情感,还有对祖先的尊敬和故乡的眷恋!
张家堡有三棵大榕树,分别在在东村杨家桥、祠堂边和皇继母寺庙,我的榕树情结是从童年开始,1972年我上了小学1年级,那时的一二年级学堂是在西村杨府廟里面,粗陋的教室外靠河边有一颗榕树,树桥相连,榕树下摆放着几条青石板,供路人歇息乘凉,那时候的河水清澈透明,水里清晰可见一群群的小鱼小虾,远方的水面上偶尔看见几只嘎嘎地欢笑的鸭子,河岸边时而看见那些少女少男在洗衣挑水的。
我们学堂西边的住着一位孤寡的老人,廟里的栋梁上悬挂着一副空棺材,我们是在东边靠河的教室里上课,破旧的课桌椅依次摆放着,学生坐的凳子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为了公平同桌的同学互相携带,因为没有操场,我们在下课的时候就到榕树下嘻哈玩耍,那时的10月份天气已经很冷了,穿着粗布衣服、拖着破旧布鞋的我们依然开心地玩着,那时的游戏是打纸跑、玩铁圈和跳绳,曾经记得一年级的班主任是宜山的陈老师,她脸上有一颗痣,既严肃又和蔼,和蔼的是她标准的普通话教我们学拼音字母,教我们唱《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严肃的是她手中的教鞭随时对着顽皮的同学敲打几下,可能因为我比较听话的原因,在1年级非常荣幸地当上了副班长,接下来一直当班长到初一,到了3年级我们转到了东村的新建学校,离开了陪伴我们2年的榕树。
10来岁的我偶尔跟着大人去自留地里干活,我家有2分的自留地是在东村九间河对岸,靠近杨家桥,杨家桥的榕树主要是供农民劳动时休息的去处,由于张家堡来往打鼓洋、刘店、余家墓等地从这里经过,榕树旁安放着几张简易的木凳,旁边还有几间相对“豪华”的石头茅厕,那时候没有化肥,纯天然绿色的稻谷蔬菜都是使用人粪、猪羊牛粪这些绿色的肥料,,一个漂亮的茅厕可以吸引过路的人们光临使用,留下珍贵买路钱,服务于农业生产,有时候跟着大人去自留地里干活,为了偷懒,撒谎去茅厕方便,顺便坐在木凳潇洒一下,时过境迁,“豪华”茅厕和简易木凳也没有了踪影,依旧存在的是榕树和阳光下的影子。
成年了以后,对榕树又有了新的印记,每当夕阳西下,榕树下的石条板和石桥的栏杆上坐满了人,经过一天辛劳的人们享受着习习的晚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从远近奇闻谈到农作物的长势和收成,从讲三国、说水浒说到清末民国,从来艰辛的日子里寻找一点的安慰满足。苍老的榕树还有一种奇特的号召力,每到清明或者农忙的时候,村干部、族中长者会把全村的青壮年们召集在一起,发布一些重要信息和决定,商讨族中比如清明祭祀、祠堂重建等大事的安排……
张家堡的历史源远流长,至今还留着一些古迹和传说,相传汉代光武帝刘秀被王莽追捕逃难到张家堡地方被一位大妈收留,避过此难,后来就认大妈为继母,这个地方就开始称皇继母,蛮话叫皇见母,现在还保留一座皇继母寺庙,香火旺盛,寺庙前种有榕树。南宋的祖先杨景夏公(杨万海公)据说和鲸头的杨府上圣(杨老爷杨精义)一起在京城卖金橘,后来在西村祠堂前的池中分银币,结果浮在水面和沉入水底的一样多,后来世人称分银池,相传池底水流直通东海,清澈见底,常年不枯。
据族谱记载,张家堡就是宋朝年间迁涉到此地的,原本是张姓居住,由于战争和自然灾害等因素,人口越来越少,现在只有2户张姓人家,现在村民80%多是杨氏,祖先大约于南宋时期从福建经腾蛟迁移到张家堡地方的,支派属于腾蛟南宋驸马都尉杨正臣派下子孙,历经近千年,繁衍了三十多代,人口近万人,特别是清朝康熙以后,人丁兴旺,文风昌盛,
鳌江南面小村庄,金斗河流世泽长。
龙镇一湾桃浪暖,鲤潭两岸稻花香。
波澄银沼欣垂钓,桥锁月池喜泛觞。
五百年来思祖德,杨家墩在水中央。
清朝咸丰奉直大夫杨配篯所作的《源远流长》描述了张家堡“古村居”的秀丽风景,如金斗河、镇龙湾、鲤鱼潭、月池、分银池等乡土风景,在历史的长河里涌现了像杨老爷杨景夏公(杨万海公)、钱仓城隍杨文六公这些传奇人物,也涌现了奉直大夫杨配篯公、法学家历史学家书法家杨悌公、著名旅美数学家杨忠道博士、现代教育家和诗人杨奔先生、世界浪子杨仿仿等,据统计单单从东村后仓庄园出来的举人、贡生、留学生、博士生、大学教授就有30余人。杨配篯公一生充满传奇,他是江南垟最大的地主,富雄乡里,好交文人雅士,与清朝太仆孙衣言、侍读孙锵鸣、诗人鲍台等私交甚好,重视家族子弟教育,出现了杨悌、刘绍宽等后辈;他乐善好施,设立助学社、修理堤塘水利设施,组建民团抗击金钱会,各地乡绅和族人为了纪念他,在宜山为他修建一座杨公祠。
近日购得《刘绍宽日记》五册,草草地翻阅了一遍,发现刘绍宽在张家堡生活学习了五十年,他与先人们的交流句句记在日记,那些昔日耳濡目染的故事得到印证,深切地感受到《刘绍宽日记》的确为近代江南垟留下许多珍贵的无可替代的史料,也给龙港市的文化发展研究做出重要贡献。
刘绍宽出生于1867年,白沙刘店人,周岁丧母,过继于伯母杨氏,幼年随母杨氏寄居张家堡后仓外祖父平阳豪绅杨配籛大宅,1879年舅氏分家,杨母携他赁居中仓杨玉笙宅西庑(吾老宅北侧),直到1919年52岁时移居平阳西门白石街,在张家堡生活、学习、授课整整50年,张家堡杨家的生活环境、社会文化交流对刘绍宽的影响深远,也让他走出了一条“学而优则仕”的乡绅名流之路,成为温州近代著名的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
张家堡是影响刘绍宽一生最重要的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少年、青年和中年,经历了晚清、北洋政府、辛亥革命、国民政府、抗日战争等重要的时代和历史,他既继承了孙衣言、杨仲愚等永嘉学派的文风,又随着时局的变动主动学习吸收新文化、日本教育、欧美学风的内容,把它融入当时的教育理念,传授给后辈学子,培养了苏步青、姜立夫、李锐夫、谷超豪、夏鼐、夏承焘、郑振铎、苏渊雷、马公愚、马星野、赵超构、高觉敷一大批学者,也培养了杨悌、王理孚、杨慕俦、殷汝骊、夏克庵、陈仲芸、张鹏翼等地方官员绅士,他中年后急流勇退,纂修县志,续修族谱,奔波于乡村治理,为龙港市乃至温州的社会文化发展作出重要的贡献,他与张家堡的故事和他的《厚庄日记》一样永远留在瓯越大地上。
张家堡曾经庄园密布,有后仓、三退屋、九间、前岸、新屋等明清建筑,门前仓,后面仓,仓盈南北;杨家桥,张姓桥,桥通东西”。村中有十三座石板桥,由于种种原因,这些明清建筑经不住烈火的焚烧和岁月的侵洗,只留下依稀可见残砖破瓦,唯一的省级文物《张家堡双牌坊》上面的四对石狮子也不翼而飞了。
一转眼时间快过了三十年,每次当我回到老家时,总会来到祠堂旁边的榕树下站立一刻,深深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看着桥头兀立的刻字的桥碑,耳边传来榕树下的知了声声,忍不住双手再抚摸一下石狮子……在榕树下度过的童年印象随着那金斗河慢慢流走了,那苍老的榕树镌刻着我内心的记忆,记忆里的故事与榕树的叶子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