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开
办公室旁边的角落里,有一株紫藤,是去年移栽的。
刚移栽的紫藤是一根大藤蔓,弯弯扭扭的,大藤蔓纠缠着几根小藤蔓,也是弯弯扭扭的。紫藤的扭曲,让我想起《病梅馆记》里的“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但很显然,紫藤不似病梅那般被人为“锄其直”,紫藤的扭曲是一种力量。依靠这种力量,紫藤一扭一扭攀上房檐,把最稚嫩细柔的部分伸过房顶,伸向天空。
去年冬天,我驻足藤下。说是藤下,并不准确,因为蔓条细弱稀疏,远不能将我笼罩其下。紫藤的叶子凋落殆尽,藤干粗糙,还有些疙疙瘩瘩,若不是几根细枝高高窜出,显得昂扬挺拔,仿佛便是一根枯藤。我很担心枯藤的命运,虽然,其命运不足以让我如马致远那样感叹“断肠人在天涯”,但若是某一天紫藤变成了“枯藤”,亦免不了伤感。
对紫藤的情怀,源于我在学校工作时。我曾经工作过的小学,操场边上有一排紫藤,是三十几年前老校长栽的。那时候校园很小,老校长说,紫藤好,栽在围墙边,只顺着墙爬,不占地方。那几年,春天一到,围墙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他们围着紫藤,如叽叽喳喳的小鸟。孩子们惊奇于柔软的新蔓能够翘立墙头,惊奇于小小的紫藤花能够挂成串串,也惊奇于花朵能有如此美丽的紫色。后来,紫藤长大了些,枝叶越来越茂盛,把围墙铺得满满当当,墙头也压得严严实实。在学校重建的时候,有人担心围墙承受不住,提议将紫藤铲除;也有人反对,说紫藤长成现在的样子不容易,十来年的光景,说铲就铲,太可惜了。最后,新任的校长一锤定音,说紫藤是学校的历史,于是就被保留了下来。新校长让人在围墙边搭了一排架子,将紫藤一根根引到架子上,又在架下修了阶梯,说等紫藤花开了,孩子们坐在阶梯上读书,那便是校园最美的风景,新校长还把那一排架子命名为紫藤长廊。
记忆里,紫藤入春后开始发芽,新蔓也开始生长。新蔓长得很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刚长出来的蔓丝呈鹅黄色,嫩得如婴孩的小手指。新蔓不管东西南北,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拼命在长廊里乱拱。我想把那些随意乱长的蔓条剪掉,新校长说,刚刚发芽的生命,你舍得剪?还是“纵之顺之”的好,引一下,它自然就长到该长的地方去了。这是实话,只引了几年,长廊便被铺得密不透风。大太阳的天气,紫藤下最是凉爽宜人,也是孩子们最爱去长廊的时候。他们坐在阶梯上,用一双双清亮的目光,追逐从紫藤缝里漏出来的斑驳光影,其乐无穷。
长廊最美的时光,自然是紫藤花开的时节。长成的主藤又粗又长,孕育的花朵又多又大,一大串一大串地挂起,长廊里便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紫色。微风一吹,滴里嘟噜的花串便如摇曳的风铃,侧耳聆听,似乎风里都是紫色的声音。有人说,紫色是高贵的颜色。过去,皇帝把自己住的地方叫紫禁城,老百姓赞美祥瑞便说紫气东来,大略是有这意思的。一所小学自然比不得紫禁城,学校好不好也不会是因为紫气东来,但那时候,学校在孩子们心目中,确实是大红大紫的。那些从紫藤下走出去的孩子,似乎也都自然而然带着一股优雅之气。
紫藤一年比一年好,学校也一年比一年好。离开学校后,有人问我,最留恋那里什么?或许是留恋的太多,抑或许无所留恋,我竟一时语塞。直到有一年春天,偶然回学校,正在改建的校园变化很大,一栋教学楼拆了、阶梯教室改了,连大门也是临时的,但操场边的紫藤长廊还在。紫藤花已经开了,大多还是花苞,一串串挂起来,虽还未“绿蔓秾阴紫袖低”,却已经“藤花无次第,万朵一时开”。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立春不久,办公室旁边那株紫藤便绿了起来,绿得不知不觉,甚而未让我感觉到嫩叶的鹅黄。忽一日,偶然向角落一瞥,一绺紫色如惊鸿,竟然是绽开的紫藤花,花不算多,只几串而已,却开得云云烟烟。阳光从楼缝追下来,轻柔地拥抱着花串,那花便如紫石英般亮亮的,晶莹剔透。
我有些欣慰,那一根枯藤终究是生机盎然了。也有一种感觉,紫藤长廊里那些紫藤,也应该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