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罐罐老李
“老李死了,你知道不?”
“咋的,咋死了啦?”张驼背一脸的愕然。
“这酒疯子啊,听说死了人都臭了才发现,春分季节还不热,死了要发臭,至少死了四五天啦。”
“老李才多大岁岁啊,还差几个月才到六十,人肥得象条猪,咋就死了呢?报案没有?”
“我说,驼背儿真有你的,报什么案啊,打开门臭气熏天的,人躺在床上,床头柜上还放了一碗猪脚肉,床边还有一半桶苞谷酒,还有一个杯子,杯子里还有半杯没喝完的酒。我听朱老二说的这些。”
“唉,你的意思,老李是喝酒醉死了的啊。”
“猜想应该是这样的吧,老李真是可怜,刚五十吧,就有了一身毛病,心脏不说胃病糖尿病都找上了他,这几年酒越喝越多,人胖得走路都困难,听他自己说,都快二百斤了。”
“人是个好人,就是喜欢喝那口马尿,喝多了就发疯,见话说话不说还打婆娘。还好,他婆娘后来被儿子媳妇接到城里去陪孙子上学了,就再没听到他婆娘的叫唤声了。”
“赶快些走吧,别光说这些了,我们也去看看,管他以前咋样,人都死了,一个村子的,我们也去看看,有什么忙帮没有,听说儿子媳妇还在路上往回赶.......”
张驼背和王麻子急急地朝老李家赶去。
说起老李啊,也是村子里大名顶顶的一号人物,姓李名斗,长得牛高马大,虽只上了个小学二年级,但种地是一等一的好手。自从兴外出打工,村子里稍跑得动的愿意出去的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太爷老太婆还有小孩子,近些年,一些打工挣到钱了,就买房到城里住了,把老人孩子也接走了,大栋大栋的房子都成了空房没人住。像老李这样一直守在家里不出门种地的没有几个了。
说真的如果留在村子里光靠种点地,收那么几千斤苞谷红苕什么的不够那一头,种子要钱肥料要钱人工啊就是自己劳力也是钱啊,种地大都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就有个好收成,遇到个天干雨淋就麻烦,收成不好,一日三餐填饱肚子都有些难。现在政策好,种地不用交什么税款,政府还有停耕还林什么的一些补助,多少还能领点钱,像老李这样不愿出门,又有儿子媳妇给生活费,在家种点地过清闲日子的庄稼汉,确实很安逸,就是天爷不给脸没收成,有儿子媳妇给的生活费也冻不着饿不着,种多少没人管,自由自在的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老李的婆娘云惠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能干人,小学都没上满,但种地养猪是一把好手,不但人长得像一朵花好看,脾气也是出了名的好,老李是个出了名的火爆筒子,动不动就骂爹骂娘,云惠任凭老李骂就是不理也不吭声,老李骂得没兴趣,逢人就说,他婆娘就是个花瓶闷葫芦,炸雷也炸不出个屁来,也正这样,俩口子才一直过着。
老李和云惠只生了一个儿子就再没有生了,至于是什么原因再没生,村子里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老李喝酒喝得那家伙硬不起来了,也有人说,云惠花瓶身子屁股小能生出一个儿子就算命好了,给李家留了个带把儿的,总算保住了一脉香火。
老李特别喜欢这个儿子,给他起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李壮,两爷子名字连成一个词就是“壮志”,儿子排在前,老子排在后,这叫一辈更比一辈强,也就是常言说的,前人强不算强,要后人强才算强。
李壮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读书读得,农村那个时候没有幼儿园,一上学就是小学一年级,从前十名考到前三名,不像他老子五大三粗,倒像他娘长得高瘦白净,见人就喊,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的,一个人见人爱的乖孩子,村子的大人小孩都喜欢叫他小白脸。
老李一家三口在村子里也算过得不错,常言说,勤劳能致富,老李和云惠自土地承包到户起早贪黑种地养猪养鸡,总算过上了有饭吃有衣穿的小日子,经过几年的积累还新盖四间大瓦房,这房子在村子里也算数一数二的漂亮。
儿子李壮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虽不是一流的学校也是村子里唯一的一个硬考上的大学生,老李俩口子兴奋得睡着都笑醒,为儿子办了学酒,村子里有头有面的都来了,老李特别高兴,一头喝高了说了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酒话胡话,说什么生养一大群再多有屁用,你看我就一个总算有个名堂,生得多不如老子生这一个......说得手舞足蹈的。吃学酒的有的知道他喝多了,也不计较,但也有心眼儿小的,直接下了桌子黑着脸走人。云惠和儿子李壮只得给人家说好话陪不是。等酒醒,老李后悔也就晚了。这事后,村子里有人给他起了个诨名叫他酒罐罐酒疯子,起先是暗地叫,时间长了,有的就直接叫,老李也生过几回气,后来也当乡里乡人开玩笑,不再计较了,老李的名字就被酒罐罐酒疯子代替了。
老李的儿子李壮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国企,上班第二年就和同厂的一个城里女子结婚了,并在省城按揭了一套房子,也就春节过年回家与老李云惠团聚那么几天。
老李长年喝酒成了名副其实的酒罐罐,喝多了就胡说发酒疯。儿媳敏虽是大学毕业,有稳定的工作,人也漂亮,可老李就是看不顺眼,说她不会煮饭,更不会种地。
记得有一次李壮俩口子回来,老李在地里点苞谷,儿媳敏闲不住去帮忙,老李就让她放种子,苞谷种子一窝只放三到四粒,敏就直接抓一把放在窝窝里,老李看到后气不一处打,火爆性子上来,直接叫儿媳敏不要做了,连放个种子都不会,白活了这么多年,白读了那么多书,骂儿子找的是什么东西。气得儿媳敏当场哭了,还好云惠及时赶到拉着她回了家,才算平静下来。儿媳敏也不是个小气人,当老李回来吃饭时,还给他陪不是,说自己从小生活在城里没种过地,请他原谅。老李也知道自己错怪了儿媳,红着老脸说,不怪你不怪你,我就这个臭脾气别跟我这个老头子老东西一般见识,都是我的不对。这事总算就这样翻过去了,但老李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心里难勉留下阴影。
儿媳生了对龙凤胎,这给老李家长脸了,老李有孙儿孙女高兴得像小孩一样又蹦又跳,逢人就说,我有孙儿孙女了。村子里有恭维的祝贺的,也有说风凉话的,不就是生了个龙凤胎嘛,在城里有个房子嘛,你看你那个样那个疯劲儿,好像八二辈子祖坟上冒青烟一样,谁没有孙儿孙女啊,有什么了不起,就生了这么个好儿子,自己有个球本事,显摆个屁。婆娘云惠一直劝他说话注意些不要光说大的一头要低调些,他喝多了酒直接给了云惠一巴掌,把云惠打倒在地。酒醒后已后悔得不得了。
老李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喜欢上了喝酒,一日三餐顿顿都离不得酒,起先是用杯子喝,后来觉得不过瘾,直接用吃饭碗喝,早中晚各一碗,有时喝多了就发疯骂婆娘云惠这也不是那也不好,只要云惠稍顶嘴,他就动手,有时打得云惠嚎啕大哭,左右邻居去拉架,他连拉架的人也一起骂,时间长了,也就没有人去劝架拉架了。
后来儿子儿媳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把老妈云惠接到省城去带孙子孙女了,叫老李也一同去,他啊打死也不去,说什么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老子种了一辈子的地,那里也不去,就种点地喝点小酒像神仙一样活得快乐,要儿子媳妇只要记得每月多多少少给几块钱酒就行,儿子媳妇每月给他500元做生活费,在农村自己种点地,小菜什么的不用钱买,500元生活费也足够吃喝了。老李一个人在家就这样,喝酒喝到自然醉,睡觉睡到自然醒,想种地就种点,不想种就不种,田地不能长草,就干脆送别人种算了,自己留块好地种点瓜茄小菜就行了。
也许是喝酒喝的太多,吃了又睡,睡了又吃,老李发福了,老板肚越来越大,没几年体重达到180斤以上,先以为人胖有福气,这胖了病也就上来,吃能吃喝能喝,就是没力气,儿子回来带他去医院检查,不但心脏有问题还有糖尿病胃病,一身的毛病找上了他。医生一再叮嘱不能暴饮暴食,多出去吸收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多出去走走,别老躺在床上不动,要少喝酒,开了几大包药回来。儿子也一再说,要按时吃药,别再那么喝酒。老李口上说得好,是是是。等儿子一走,吃喝照旧,按他自己说,现在这么好过的日子,要老子不吃不喝,除非鼻子不来风。药吃了几天,觉得没啥效果,也就不吃了,放了一段时间干脆全扔了。
“你说,这人死了都臭了,为啥就没人知道?”
“我说驼背,你不知道,老李儿子媳妇经常给他打电话问他,他倒好,还说儿子媳妇是不是没事干,有打电话的钱不如给他买酒,婆娘云惠以前是一天一个电话,他骂婆娘是不是不放心他在家偷人(婆娘),监视他,后来一打电话他就直接挂了,你说谁还敢给他电话啊。再一,他老是喝得醉熏熏的,一口胡话,村子里也就剩下我们这些老的和小的,谁愿意和他走得近啊,也很少有人到他家去串门子聊天,死了没人知道也不为怪啊。”
王麻子边走边与张驼背聊着,“你说,老李死了好几天臭了才晓得,这也怪不得儿子媳妇还有婆娘云惠啊,也更怪不了左右邻居,他就这么个人,有什么办法啊。快点走吧,管他臭不臭......”
“好,我们快走吧,老李和我们年龄差不了多少,唉,我们这代人也就这样了,现在日子好过些了,也就老了,也就和老李一样离天远离土近了,活着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老李的后事,儿子媳妇给办得很风光,请了丧事公司,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村子里的人只要在家的能帮得上忙的都过来帮忙,不管老李生前如何,人死为大,恩也好怨也罢,一切都就了了,土生土长一起生活几十年,大家一起风风光光送他最后一程。
儿子媳妇还有老李婆娘云惠办完老李的后事,仍在悲痛中,村子的风俗,老人死后烧了头七,儿女们才可以出门。一晃就到头七了。
头七那天,云惠带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来到老李坟前,摆好敬酒刀头(猪肉)点燃香插上,一家五口跪在坟前烧纸。
“老头子,今天过了,我们就不再陪你了,你孙子孙女要回城里上学了,缺席这么多天,也不知学得走不?你啊在那边要好好的,你喜欢喝酒就喝吧,只是不要喝多了,在这边人家叫你酒罐罐,在那边少喝点,别再把酒罐罐这个诨名带到那边去,别在喝得发疯,别再让那边的人叫你酒疯子...你说你啊,苦日子过了,好日子来了,再不愁吃愁穿了,有吃有喝的,你就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啊,唉,怪你也没用了......”
云惠一边烧纸一边说一边抺眼泪,“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家,我也没陪在你身边,你肯定恨我吧?老头子,我也真受不了你喝酒发疯打骂,再一孙子孙女也要人带啊,你就别记恨我,你等着吧,有一天我会来陪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那边,我也不放心啊,只要你少喝酒不发疯,我会一直陪你的...”
“妈...您别再伤心了,爸在那边一定会听您的,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晚上还要回城啊,您就让爸好好静一静,好吗?”儿媳扶起婆婆云惠。
天阴沉沉的,坟旁的柏林树枝上一只乌鸦哇哇地叫着,儿媳用纸巾给婆婆云惠擦去脸上的泪水,云惠望着柏树枝上哇哇叫的乌鸦,“老头子是你来了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要记得我说的,别把酒罐罐酒疯子这个诨名带到那边去,你要好好的在那边等我,我一定会来陪你的......”
“妈,我们走吧,您也想开些,都怪我这个当儿子的没用没照顾好爸啊......”
“奶奶...奶奶...您别哭了好吗?......”两个小孙倚在云惠怀里,云惠用抖颤的手抱着两个小孩,“奶奶不哭...不哭...走吧...回家...”
儿媳敏扶着婆婆云惠,李壮左手牵着女儿,右手牵着儿子一步一回头朝村子的老屋走去,乌鸦还在身外的柏林里哇哇地叫着。
2023.04.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