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椿萱雪满头
堂上椿萱雪满头
文/靳小倡
一雨溪暴喧,花萼惊风,桃雨流红,柳烟晕碧。父亲打来电话说香椿熟了,要寄给我一些。我打趣道:“怕是寄到都该烂掉了,除非空投。”“那让你妈给腌上,等你过年回来吃。”我瞬时潸然,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我对香椿的感情是从小就培养出来的。以前的老宅,就背靠着几棵三四丈高的香椿树,树干笔直,羽状复叶,树形和树叶都非常优雅,是非常美的树木。每到清明前后,香椿的芽儿,仿佛得了令,猛劲儿往上蹿。檐下,父亲近乎就守在屋后,不时地用手打着眼罩儿,我知道,他是在盯着梢头,期盼那芽春色。
每年谷雨前几天,父亲便翻出床下的脚爬子(方言,用来爬树的工具),一端绑了钩子的长竹竿终于在冷清一年之后,派上了用场。我跟弟弟站在树旁,有说有笑,捡起刚刚支棱起嫩叶的香椿芽。用不了多久,腊肉炒香椿的味道就不由分说地闯进鼻子。趁着鲜嫩,要多采一些。春来几日鲜,椿芽的时令也似乎太短了,父亲不甘心。他会让母亲将焯水,放上盐,晒干,封在坛里,一直能保存到来年。
在父亲的辛勤劳作下,香椿一次次爬上我的味蕾,解了我根深蒂固的馋。而香椿树那独无二致的清香,也陪伴了我的童年。每到夏天,香椿树就会开出一簇簇小百花来,整个庭院就会浸润在一种细致而强烈的清香中,稍晚些时候,结果了,果熟裂开后,香椿树带着翅羽的种子就随风飞到了远方。一起飞向远方的,是不是也有父亲对我兄弟俩的无限希望?
香椿树是何时栽种的,父亲也说不清。随着年岁的增长,父亲的腿脚不再灵便,吃不消那高空作业,便夷草诛险,将目光投向了野山坡上那些低矮的香椿树,遇到长势好的幼苗,就顺带将它们移栽进自家的荒地里,以致于我漫长求学生涯的寒暑家里,仍能品味到那奇异的芳烈的腊肉炒香椿,时间一霎时凝止下来,将我带回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
旅居河北后,就难得尝到腊肉炒香椿的滋味了,所以每年春节回老家,我总会央求父亲给我做腊肉炒香椿来吃。我居住的小区楼下,有几株一人多高半枯半荣的香椿树,偶尔会依照父亲的做法,摘香椿叶来试做,却再也没吃出老家香椿的滋味来,也没能看到它们像故乡的香椿树那样长到三四丈高,开出白色的小花来……
去年七月回老家,又一次饱了腊肉炒香椿的口福,猛然想起屋后那几棵让我在旅居岁月中不断体悟着父亲的梦想的香椿树来,不由分说地想要再赌它们的神采。然而,戳中我眼球的,是杵在杂草从中的几截枯裂的树桩。我问父亲,什么时候把椿树(老家叫法)砍了,“好久了,椿芽吃不着了,树也不见长大,就砍了。放在楼上呢,准备打两口棺材,不给你们找麻烦。”我听了一怔,然后讶然。
在传统文学里,椿树被看做父亲的象征,萱草则是母亲的象征。“堂上椿萱雪满头”,是说高堂的父母已经白发苍苍了。“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所以香椿树应该是很长寿的,我的父母也应该会很长寿。
清明节那天,父亲说要给我寄些香椿,便想起了楼下那几颗香椿树来,于是下楼摘了几叶,做了香椿炒鸡蛋来吃,虽不如腊肉炒香椿那般爽口,仍有一点父亲的味道。吃香椿炒鸡蛋的时候,想起年迈的双亲,想起父亲载种的香椿树来,八千岁为春秋,怕只是一个美好的期冀了。(127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