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车
转车
甘卫泽
“我绝不转车。”当女儿说没有直达票了,只能转车回家的时候,邢小萍感到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了,她感到自己不仅脸红了,可能眼珠子都是红的了,她拒绝转车。
“我不转车,进站那么多程序,特别是进了检票口,到站台还要走那么远,然后还要看通道两侧那么些站台标识,我想着就害怕。更何况这次就我一个人。”邢小萍嘟哝着。
“你别光看汉口站啊,你再看看别的站啊,还有武昌,还有武汉站。”邢小萍开动脑筋。
“真的都没有了。要不今天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回去?”女儿征询意见。
“不行,我不能再请假了,我星期五请了半天假,我又要给别人说好话再请半天假,不行。”邢小萍再次拒绝女儿的提议。看到这里,很多读者肯定有了疑问,这邢小萍何许人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转车不行,说明不希望从习惯的直达思维里走出去;请假多了也不行,要不就是个很重要的人物,要不就是个没有话语权的打工人?你猜对了一半,邢小萍就是个退休了还在继续工作的打工人,有一技之长,但也不是离了她地球不转的人,所以她很自觉,既然同意打工,就该遵守工作纪律。聘她的单位对她还是很尊重的,请个一天半天假也不会说什么,别人不说什么,不代表邢小萍不想什么,她觉得拿了别人的钱就应该按别人的规定坐班,即使自己的工作其实不太需要坐班。再说简单点吧,邢小萍,女,一个秉持着“端别人碗,服别人管”的退休后继续打工的规矩人;一个很少出门,出门的事一般是老公和孩子罩着,手机上连购票软件,连地图导航都没有的人,相信“鼻子底下是大路的人”;一个一直有点小“矫情”的人(此条为认为请假就是向别人说好话的注释)。上星期五到武昌看望刚参加工作的女儿,两天逛逛吃吃,吃吃逛逛,女儿以为爸爸给妈妈买了车票,爸爸以为女儿会给她妈安排好,邢小萍呢,以为是高铁是公交呢,到了车站就有票。结果……
“转车也不行了。怎么就恰好一张票了,刚点进去就没有了。”当我们在电脑上描绘邢小萍其人时,女儿太熟悉邢小萍的为人了,已经在努力寻找让邢小萍今日回家的方案。
邢小萍靠在江边的石栏杆边,阳光正斜射在江汉关的钟楼上,春日金色的阳光让雄伟的钟楼变得柔和静美,赏景的邢小萍会觉得此时江汉关钟楼特别地美。急着回家的邢小萍看着西斜的阳光,想到的是,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好了,关键的票买到了。”女儿说。
“有票了?”邢小萍腾地一下坐直了。
“还是要转车的,只是关键的票买到了。但也不一定的,如果,你不能在一个半小时之内赶到那个站的话,这站的票也没有用的。”
“晓得了,就是说你现在要给我买从武汉这边到中转站的票。那应该容易多了。说不定坐汽车就能去。再说,再说,我就是个转车小能手啊。我会见人就问,下车就跑,没事的。”邢小萍随时准备起跑。
“先别高兴得太早了,好像到这个地方的动车票都没有了。”女儿一边说,眼睛和手都没有停止。
邢小萍在女儿的“有了”“又没有了”的声音中,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与女儿演“双簧”。
终于,还是年轻人的脑子转得快,女儿告诉邢小萍买到武昌站的票,还是个卧铺,最上层的。邢小萍的脑子转了一秒,高铁、动车上自己是没有看见过卧铺的,应该是绿皮火车。
手机上微信铃声响了三下,邢小萍点开,一张高铁车票,一张火车票,一张是地铁转乘的图示。在收到女儿的三张图片后,邢小萍第一件事是告诉老公从某购票软件上“候补”状态撤下来,已经买到票了。
女儿交待,下了地铁站,照着着她的图示去乘车转车。出了地铁站,要到三个站坐两趟车:一张车票从武昌站到孝感站。转乘地就是孝感,但不是站内转乘,而是要到孝感的另一个车站孝感东站转乘。孝感站到孝感东站距离不到五公里,出租车不超过十五分钟的行程。你下火车后,上动车中间有40份钟的时间,从理论上不耽搁是能很从容的赶上的。
“我说的你听懂了没有?”女儿用老师一般负责任的眼神盯着她问,虽然她也是刚从“度娘”那儿获得的知识,可是她已经把知识吃透了,她就能为“妈师”了。
“听懂了。不要紧的,我下车就问穿制服的人,保证一分钟都不耽搁。”邢小萍睁着一双眼很认真地回答,做“乖妈”状媚女儿。
“好哒,好哒,赶紧走吧,眼泪应该是流不下来了,不过也不能大意,能不能回去就看你的努力和运气了。”邢小萍那点小心思没逃过女儿“如炬”的眼光。“对了,你下车后喊出租车不要像很急的样子。从从容容的没问题的。”女儿又嘱咐道。
“知道,怕被别人宰。”邢小萍回答女儿。
女儿放弃了继续玩乐的心,送邢小萍到地铁站。
邢小萍到达地铁站,隔一会儿看一会儿手中的图示,开始的时候怕自己错了,还会问一下身边站着的年轻人,让他们帮忙确定下。在这座友好的城市友好的人们的帮助下,邢小萍钻出了地铁站,到了武昌站。
在女儿发出“下地铁了吗”的微信问询时,邢小萍已成功地登上了绿皮火车。
上了绿皮火车,不能算是进了能回家的保险箱。女儿说了,上绿皮火车应该是毫无悬念的,因为这段时间绰绰有余。也就是从孝感站到孝感东站才是整个回家路中最大的悬念。
进了车厢后,才发现上铺太高了,年轻时候坐过,好像没有这么高呢,火车应该不会变的,大概真是自己变老了哈。人上不去不说,竟然是想把包放上去都没有办法。只好请了同车厢的小伙子帮忙把背包放到铺位上,自己到走廊里靠窗的地方找了凳子坐下。坐下的第一件事,她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公的电话,把前面的事简要地说了下,然后告诉老公,从此时段开始,不要给她打电话,因为说不到打电话的时候,正是她奔跑的时候,会耽搁时间的,她保证进了动车站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从上火车开始,邢小萍看到面善的人就搭讪,问了两个才发现,这是一辆开往乌鲁木齐的慢车,一般的都是到终点下车。真是晕了,她以为大家都是到孝感转车的。她自己笑了自己一分钟,决定和列车上的乘警和列车员搭讪。一个列车员告诉她,只要不出现情况,列车都会准点到站的。一个乘警告诉她,不晚点就是好事,不可能提前到站的。
夕阳照在车窗上,平原上的落日像个大火球,几个乘客涌到窗边拍落日。
邢小萍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只差半个小时就到孝感站了,火车运行平稳。离下车时间还有20分钟时,火车开始减速。邢小萍心里暗喜,在减速了,要进站了。只差十分钟了,乘警来说,8车厢上铺准备下车。邢小萍背上包就跟着乘警跑,到车门那儿,乘警让她就在那儿等。在过道站了两分钟的度日如年的她看着乘警在前一个车厢靠窗的位置坐下,她跑上前去说:“列车晚点了吧!?”乘警说:“会晚几分钟”。她准备退回到过道,回过头又不甘心地问:“会开左边门还是右边门。”乘警看了看她,大概是觉得无语,没有回答她。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过道,有几个在这站下车的,已经等在那儿了。她看了手机,超时7分钟了,火车还没停。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免得心沉下深渊。她不再昂着头,一副起跑的姿势。她的头慢慢垂下……
“怎么会选择这么急的车。别急,快到站了,你下车了就跟着我跑。”有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和自己同一车厢的,上车时见过,一上车就爬自己铺上睡了。长得像《狂飙》电视剧的“孟德海”,头发、脸型,包手眼神都像,很深沉的样子,但岁数要小个十多岁的样子。刚上车邢小萍也找他搭讪过,他很简练地回答过她:不晓得,不经常坐这车。
说话的当口,真的进站了。火车晚点了,忙人无计,一慌三惊,一惊三凉,可怜的邢小萍大脑短路了,她只能按父亲的教诲顺其自然,然后等待自然而然的结果。
车门一开,车下的人已经等不及朝上爬。“孟德海”扒开众人,邢小萍一路紧随。一分钟不到,他们已经到了一排出租车前,一群还在聚堆聊天的男人们惊异地看着跑向他们的俩人……
“谁做个好事,把这个人送到东站,她要乘高铁。”“孟德海”说完这几句话,佝偻着腰,大喘气。
“我送,30元。”一个矮个子男人从侧面窜出来。
“瞎搞,我孝感本地人,不要宰别人。这个时候别人着急,给你20元。你把她送到东站地下停车场。”“孟德海”眼里射出寒光,生气地说。
“20就20,我的车在旁边,跟我走。”矮个子一口应承。
邢小萍跟着小矮子跑到他停在路的另一侧的白色车上。刚坐定,已经走了的“孟德海”又折了回来,到前排窗前,对着司机喊:“你一定要把他送到啊。”
“送到,送到。”那人应着,慢条斯理地启动车。
上了车的邢小萍想摇下玻璃窗和“孟德海”道声谢谢,楞是摇不下来,她再抬头时,只看见他潇洒的背影。
车终是启动了,邢小萍便开始不绝地说话,说孝感这个地方好,是因为孝道著名,都是好人。又说以前有同学是孝感人,都是很好的人,关系也好,可惜后来大家都忙就失去联系了。“啊,啊,那是,那是。”司机心不在焉地就道。
恰在这时,董永、七仙女的汉白玉雕塑从窗边晃过,邢小萍增加了对这座城市的好感。
遇到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司机说话了,他说前面再过三个红绿灯就到车站了。也不知要停多少时间。邢小萍急了,问那能不能到。司机说:“难说,也不知道前面堵不堵车。20元钱,我本来就不想来的,我是想回家吃饭的,我好饿的。”
“我加五块钱,你有没有办法找个近道。”邢小萍说。
“行啊,加钱就有办法。”司机应道。过了红绿灯,车速快了不少,还拐了弯。
“喏,前面就到了,我把你放到路边,你上去,大概要五分钟。”司机说。
“你不是说把我送到最近的地方,上去只要两分钟吗?”只差15分钟就是动车进站的时间,到最近的地方也不知还要几分钟,进站还要五分钟,她觉得全身的血又涌到脸上去了,只是这次没到眼眶里,应该是眼眶的火太炽了。
“那不行哦,进到地下通道,那里面有交警会罚款的,进去也是要交钱的。”司机慢条斯理。
“行,你今天是想要30元钱,我给你30元钱。”邢小萍话里气息很重。
“30元,行,我送你进去。”司机兴奋了,一种达到目的的兴奋。邢小萍觉得一阵悲凉,为30元钱,磨叽了一路。“不过,你得送我到进站口,保证我能上车。我今天走不成的话,也不会给你钱,还会赖着你。”邢小萍一字一顿。
“能进的,能进的。”司机说。
“行,到进站口了我付你钱,下车了你带着收钱码。”邢小萍又交待。后来,邢小萍回家了,和老公说起这件事,老公说:“你还同情他,他这样才赚钱。”“不才30元钱吗?至于磨叽一路吗?我是替他臊的慌,一个男人,为30元钱,算计了几公里。”邢小萍说。老公“嗤”了一声:“多宰几个人不就赚了吗?”这是后话,跑题了。
眨眼间,车就到了地下停车场。邢小萍提醒司机带收款码。司机答应一声,下车带着邢小萍穿过通道,到了站前广场,到进站口的时候,邢小萍扫了码,头也不回地跑向检票口。司机在后面喊:“坐出租车根本没有这样的服务的,还送到站口。”
邢小萍猛然想起,自己不是坐的TAXI,而是坐了一个白颜色的“黑”车。没功夫和他啰嗦了,邢小萍背着包冲向检票口,冲向人工安检台。工作人员用扫描的那个牌牌挡住了她的去路,指了指旁边的运输带。得,背包没有放到安检带上。
她后退扭头的瞬间,看见那人从安检口栅栏边匆忙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