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稷香如故
清明回乡,村庄里的一位年过七旬的大嫂硬是塞给我们好几斤芦稷粉,并一个劲的说,自家种的,放心吃!返城后,妻子忙不迭地按照大嫂教给的做法,蒸出了一个个红润鲜亮、香糯柔软的芦稷粑。轻咬一口,顿觉幽爽,倍感亲切,像是遇见阔别已久的故人。
芦稷并非家乡的特产,大江南北都能见到她的踪影。作为老家一带杂粮“家族”中的普通成员,芦稷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只是几十年来我疏远了她。
老家地处长江北岸、皖河边上的丘陵山区。尽管那里农田稀少,可吃惯了大米饭的山里人,一直将包括芦稷在内的农作物果实称作杂粮。杂粮之“杂”,是相对于地域性主食而言的,对于绝大多数南方人来说,稻米之外的粮食皆为杂粮。在那个食难果腹的年代,山芋、小麦、南瓜、芦稷等杂粮曾帮助山里人熬过了漫长而艰难的时光。
芦稷不就是高粱么?一直以来,我总认为“芦稷”这一名号是家乡人对高粱的别称或俗称。查看资料才得知,芦稷是高粱的一个变种,它与北方广为种植的高粱还是有些区别的,其品种主要有“甘蔗”芦稷、“糖心”芦稷和“高粱”芦稷。从叶片、茎秆、果实等特征看,我以为家乡的芦稷当属后者。但不管怎样,芦稷却改变了不了与高粱同宗共祖、血脉相传的事实,如同万物之灵的人类。
其实,在老家一带,芦稷的杂粮“位次”是靠后的。换言之,芦稷的栽种规模相对较小,山坡地块星星点点,难觅北方地区“青纱帐”的壮景;一年到头,以芦稷为食的日子没有山芋、小麦、南瓜那么长,其做成食品的花样也不算多。然而让人称奇的是,多少年来山区家家户户没有不栽种芦稷的,究其原因,我想除了农作物种植传统因素外,很大程度上可能缘于芦稷特有的秉性吧。
村庄对面有座山岗名为面山,形状各异的山地从山脚铺展至山顶。春夏之际,面山满目葱笼,色彩斑斓,尤其到了夏季,那一排排“身材”高挑的芦稷舞动着长长的绿叶,给面山平添了生机。不过山里人很少用整个地块来栽植芦稷的,他们习惯将芦稷“点缀”在地块的周边。老人们说,如此主要是不让芦稷挤占山芋、南瓜等大宗杂粮的“席位”,二来芦稷韧性强,耐旱耐高温,且其发达粗壮的根茎能有效保护地块,减少水土流失。
任何生物,无论怎样进化、变异,都改变不了其固有的特性和本质特征。我不知道芦稷与玉米是否存在“血缘”关系。你看,从青嫩的幼苗到亭亭玉立初长成,芦稷与玉米俨然就是一对“孪生姐妹”。然而到了盛夏,芦稷疯长的势头让玉米望尘莫及,其高挑的个头可达三米多,头顶扬起的穗儿仿佛就是她黑红黑红的脸庞。清代诗人张玉纶曾为高粱写下的“盛夏千竿绿,当秋万穗红”的诗句同样适合高粱家族中的芦稷。
芦稷虽不是家乡杂粮中的主角,但每年的荒月(粮食青黄不接)还是出现在农家灶台上。儿时我十分厌食杂粮,特别是每当捧起一碗芦稷饭时,泪水就开始在眼里打转。这种似粥非粥、红褐色的芦稷饭,吃起来不光粘嘴,还难以咀嚼,半碗下肚,腹部就感觉鼓起来了。还好,对于芦稷汤圆稀饭,我还能勉强吞下。也难怪,那时,各种杂粮几乎充当了山里人的半年粮,也许是吃腻了吧。
虽然以芦稷充饥的时日不多,可芦稷的身影却时刻没有离开过农家。那时,谁家没有几把用芦稷穗秆编制的扫帚、笤帚?可不是嘛,脱粒后的芦稷穗秆本就具有小扫帚的形态,而将精选出的芦稷穗秆进行捆扎、编制、修剪,就成了轻便耐用的扫帚或笤帚,而且这种扫帚抓握起来很有肉感,不生汗。一把把扫帚、笤帚,不仅能扫地除灰,还能成为农家收拾谷物的极好辅助工具。时至今日,老家仍有老人在握着芦稷扫帚扫地呢。
我的大姑父曾是编制芦稷扫帚的能手,经他编制的扫帚形态美,手感好。一把扫帚需要选取8至10根芦稷穗秆,用细麻绳进行捆扎,每叠加一根穗秆,必须经过巧妙缠绕,用力拉拽,尤其是扫帚“颈部”扭成的鱼鳞状波纹是其关键的工序,弄不好就会功亏一篑。老家一带像姑父那样编制扫帚的能手有很多,农闲时不少人还走村串户收购芦稷穗秆,依靠编制扫帚搞创收,他们编制的扫帚一度成为城镇市场上的热销货。难怪,每到秋季芦稷收获时,家家户户都会将脱粒后的芦稷穗秆视作珍宝。直到新千年之初,乡间仍依稀传来收购芦稷穗秆的吆喝声。那一把把带有芦稷清香的扫帚和笤帚,曾温馨了百姓的日常生活,氤氲了农家的烟火岁月。
如有可能,来年清明,我会从老家带上一把芦稷扫帚,闻一闻它的清香,握一握它的柔美;我更想在那位热情的大嫂家,叙一叙芦稷的往事,再嚼一嚼芦稷饭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