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的那个世界
时值清明踏寻春,缅怀家先念祖恩。清明节,我回湘南乡下祭祖扫墓,那里是生我养我的故乡,那里有我至亲至爱却已故的亲人。离乡下祖屋一公里处,有一座山岭叫肖家岭,肖家岭生长着清翠欲滴茂盛的森林。晴天时,阳光在树叶上写满清新,似乎是每一片鲜嫩的树叶都散发着浸满翠绿的声音。
与其他山林不同的是,在这片静静空旷的山林里,显得十分庄严肃穆,仿佛又是另一个世界,一座座坟墓,有旧的,也有新的,里面躺着已故的人们。八年前的年底,我的父亲驾鹤西归,来到了这里,庚子年的夏天,母亲也过来这里与父亲相伴。于是,在这个山林的世界里,我有五位亲人长眠于此,即我的曾祖母,我的爷爷奶奶和我的父亲母亲。
春的生力无穷,春风一吹,不久,便长出了草和叶。清明时节正值仲春,山野河谷处处都是春意盎然。充满绿意,生机勃勃是春天的象征。正值清明,人们便踏上了寻找春意的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给人的印象总就是一片湿雨。仿佛有了这雨,清明才更能显得出它淡淡悲凉和丝丝忆念的味道来。就是清明成全了这场雨,更就是这雨衬托了清明。望着飘洒的细雨,才更能引得人们心中那种淡淡的哀愁和思。这雨或就是风狂雨恣,或就是和风细雨,从清晨开始,至黄昏之际,在烟雨弥漫的山野中,在泥泞难行的小路上,总有顶风冒雨,点缀寂寥,行行重行行的扫墓人;或三五成群,扶老携幼,或一二个孤影,跚跚独行。现实也的确是如此。
人间四月天。清明时节,湘南地区进入了多雨季节,雨水繁多,给人们扫墓带来了一点不便。这不,清明前的两天,电闪雷鸣,雨水时下时停。而当我们扫墓完毕的这天下午,却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给怀有思念之人给予了更多真挚的情感,便给寻春有了一个完美的意向。
扫墓这天上午天空中飘零起毛毛雨,我们兄弟三人加上妹夫一共四人,一大早就将把上坟的东西都备好了,吃完早餐,我们带上雨具,来到了肖家岭这片静静空旷的山林里。此时的山林,到处都是湿淋淋的,小松鼠的梦境,还在窝巢里定格。布谷鸟的歌声,在山林的上空回荡。我们行走于幽静的林间小道,漫山遍野的怀念与追思,缀满青柳的枝头。阴冷的春风,萧萧瑟瑟,凄凄摇落灰蒙而久远的记忆。我想到了那些回忆,那些未珍惜的记忆……岁月在不经意间远去,从少不经事,到亲身感受一次次生离死别,脑海中每年行走在清明雨路上的断魂人,都是别人的清明,以前也常随父亲来给我的曾祖母,我的爷爷奶奶扫墓,但生离死别的感觉没有那么强烈。是父亲母亲的离去,才真正觉得那纷纷的细雨,从此便属于自己了。
按照己故长辈们的顺序,我们先是给曾祖母扫墓。曾祖母我未见过,家里也没有曾祖母的遗像,肖氏家族人丁兴旺,曾祖母生下我爷爷六姊妹,我爷爷是老大,到现在家族成员己繁衍达数百人。以往,我来给曾祖母扫墓时,总是有家族成员捷足先登,这次我们可是抢了一个头阵,曾祖母的坟墓较长,我们几个分工明细,有的给坟墓周边清除杂草树枝,有的给坟墓培土和燃放鞭炮,我负责摆放祭祀、烧纸钱和香火以及在坟墓上插花。事毕之后,我们便来到了另外一个山头,给我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扫墓。
爷爷奶奶的墓地是相邻的,爷爷比奶奶先十多年来到这里。我爷爷安葬在这里时,这里不被人们看好,只有一个坟墓,还是一个被村子里的人称之为“蠢子”的人葬在这里。有意思的是,我父亲和叔叔他们俩人在给爷爷选墓地时,遇到村子里个别人的干扰,无奈之下,父亲拍板定下,爷爷的墓地就选定在这块与“蠢子”墓地的附近,并为奶奶预留了一块。自从我爷爷在此处安息之后,我们家里好事连连,自恢复高考制度以来,大学生出了一大帮,甚至还有博士、教授,还有在机关事业单位做领导的。一时间,这块不被村子里的人看重的地方,忽然变成了风水宝地,如今己经是坟墓林立。
我们在爷爷奶奶的坟墓周边清理杂草树枝,挥刀砍下坟上的一棵棵杂草,我记着奶奶生前的叮嘱:修坟就是修房子,垒土就是添砖加瓦!不一会儿我们就将爷爷奶奶的墓修得亮光光的,来到我跟前,先是大弟弟和妹夫他们为爷爷奶奶的坟墓垒土,我和小弟负责祭祀和烧纸钱和香火之后,分别接过大弟弟和妹夫他们挖土的锄头和铲子,一大锄头一大锄头的挖着,撮起土,一铲子、一铲子的垒到坟上,记得有人说过,要单数,我不知垒了多少铲,挖了一堆土,一大铲一大铲紧紧的贴在坟头上,十多分钟以后,直到高高的坟头再也垒不上土,我们才停止。
父亲和母亲的坟墓是近几年立的,时间不太长,没有什么大的树枝杂草,只需要将坟墓垒土增高增大一些。扫墓的重点是祭祀。我们先将坟墓上的花圈骨架清理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开始垒土。在父亲的墓前,我小心翼翼的在坟前摆好一截煮熟的腊肉,一碗包子之类的点心,一盘水果,三只酒杯,我给每只酒杯里倒上了白酒,酒倒在火光中,火苗一闪一闪的,火焰更大了!顿时,全是香味。我点燃了两根焟烛,小弟点燃的一把香,插在坟前,我们开始烧纸钱,我们就这样一张一张的清数着、默默的烧着,直到坟前的那堆厚厚的纸钱烧尽。
由于父亲走得很急,他老人家临终时,没有说一句话,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很大的遗憾,所以在父亲的墓地,我们与父亲说话多了一点,每个人都给父亲烧了纸钱,这些纸钱有传统的,也有现代的,现代的纸钱印有“天地通用银行”字样,面值有十元、五十元、一百元乃至五万元等等,父亲生前喜欢赶集,于是我说:“父亲呀!您喜欢赶集,我们多给您烧点钱纸,给您赶集用。”
接着,在母亲的墓前,我们按同样的程序,祭祀母亲。纸钱烧完了,留下一堆灰烬。一阵风吹过来,空中飘着了一些纸灰,如同一只只灰色的蝴蝶在跳着一支悲伤的舞。随着清风,连同我们对逝去的先人怀念一同飘飞、远走。我合上手,再一次虔诚地跪拜。点一柱清香,洒三杯老酒,焚几把纸钱,就是儿女们无限的哀思。我们先后跪于父亲—母亲的坟墓前,望着冰冷的坟茔,如此绝情地横亘在我们和父母之间。仅仅一堆黄土之隔,但是,我却是如此痛苦地知晓,那岂是一堆黄土的距离,那是生与死遥远的距离,是阴阳相隔的永远。
祭祀父母完毕,大弟弟便点起了一串长长的爆竹,噼噼啪啪,响彻山谷。这声音一直传到对门的那座山头,然后又反弹回来,爆竹燃完了,山林恢复了往日的寂静,这些过程与我们之前祭祀曾祖母和爷爷奶奶的差不多,所不同的是时间长了一些。
一年一清明,一岁相思。清明时节最是惹人哀愁惹人痛的时候。每年的清明节,我目睹也感同身受着前往墓地扫墓的人们的悲愁。日子不曾为他们的哀伤停留同悲,也不曾为亲人的离去而凄然挽留。时间的流走,抹不掉人们对亲人的思念,那思念似一杯浓醇的酒,喝一口便将那思念根植于心底,并且像大海里的波浪,一浪接一浪地涌上心头。
清明,我来了,在这个山林的世界里,有长眠在这块泥土下的我的曾祖母、我的爷爷奶奶和我的父亲母亲。我和弟弟、妹夫他们一道,先后来到曾祖母,我的爷爷奶奶和我的父亲母亲墓地,清理墓地上的杂草、树枝,在墓前举行祭祀,烧钱纸、点香火,把酒问候已故的亲人。在一片萦绕的惆怅哀思中,我们更能够体悟活着的美丽,于是便理解了逝者如春花秋草寂寞轮回的释然,无论闲情逸致也好,愁绪满肠也罢,我想,都表明后辈人对已故亲人的无限怀念之情。
想起《论语里仁篇》上的那句话:“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父母的年纪,不可不知道并且常常记在心里。一方面为他们的长寿而高兴,一方面又为他们的衰老而恐惧。父亲的终极年龄是七十五岁,母亲于八十一岁离我们远去,这样的年龄于现代社会谈不上什么高寿,但父母健在时,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每每回到家中,还带着一点点受娇宠的、活泼泼的欣欣然。同时,一想到父母亲他们年岁高,体弱多病,就会感觉到自己膝前尽孝的日子不多了,就会忧惧丛生。所以,我们得孝顺好健在的父母,让他们快乐每一天。
清明,清清明明铭记,明明白白镌刻,使人耳目一清。春天轻裹被、薄衫,看清世间万物的美丽。清明,神智日日清明,提醒大家记住逝去的,已故的亲人,或就是那些镌刻着的记忆。清明这样意蕴深厚而含混:风清景明,慎终追远,这是一个悲怆的日子;放歌踏青,追逐春天,这是一个轻盈的日子。清明,也是我不敢触碰的,易碎的心扉,总就是在这个季节里演绎着,凄凄婉婉,往事淡了,回忆却浓了,挥之不去的人影总就是在西窗烛光闪亮着,孱弱的抵御凉风的时候慢慢的升腾,沁入心间,一地的花瓣就是那凋落的心呐。荒冢,青柳,蒿莱炽幕,朦胧着的氤氲,无语的沉思,缅怀,泪如雨下,点香引言,敬茶酌酒,长跪泣涕,悲恸声颤,眉间已了无春色。
山林里的那个世界,虽然肃穆寂静,虽然荒冢凄凄,但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牵肠挂肚,思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