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妇
年轻的顾兰丹嘴里说着刻薄绝情的话,但一刻也没有停下手里要做的家务。她几乎包揽了所有女人本不该做的一切,包括挣钱养家。她像一匹精力充沛的牝马,总是累到不知疲倦;也不懂得和人沟通,往往说不上三句话就浑身烦躁,缺乏耐心。她喜欢一个人静处,像剧作家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一样调情浪漫,像印度姑娘一样双乳饱满长发飘飘。据说,有好几个青年曾经暗恋过顾兰丹,但慢慢地发现,顾兰丹除了长相突出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缺乏温柔,连接吻都不会。
和卜恩第的婚姻就像秋天的绵绵细雨一样令人厌恶,在没有来得及做好任何妻子准备的匆忙之中,顾兰丹又急不可耐的做了母亲。她的孩子气在分娩以后一点儿也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单纯,她给咿呀学语的儿子教唱儿歌时比儿子还深情投入,她根本融入不到形形色色的成人世界。年龄比她大一倍的卜恩弟面对比女儿还幼稚的妻子感到束手无策,他实在无暇指教在他眼里比婴儿还好糊弄的顾兰丹。
在顾兰丹看来,她的任务就是相夫教子。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在别人眼里顾兰丹就像四十岁的女巫,嘴里整天喋喋不休的是怎样让孩子又乖巧又听话,还有她的老气横秋的丈夫如何能够对她温情脉脉。她天真地幻想着在大雪飘飞的日子,眼前有一盆熊熊燃烧的炉火,在一间宽敞明亮且暖烘烘的屋子里,她的木讷的丈夫为她温一杯热酒或者披一件羊绒棉背心!让顾兰丹大失所望的是卜恩第不但做不到上述种种,甚至在一些喜庆的重大节日,比如生日、结婚纪念等等更无一丝表示。
对于卜恩第的不可理喻,没有比顾兰丹更沮丧更失望的了。她收拾起少女的婀娜多姿,把所有的诗词与浪漫交给远方,剩下的一部分归还于星辰大海,脱下紧身的连衣裙和令人窒息的胸罩,换上宽长肥大的半截短衣裤,再配上一双泛黄的解放牌军绿色胶鞋,远远看起来就像彼世柯德的外祖母。
“乱糟糟的,不像人住的屋子,我真是瞎了眼!”患有慢性水肿的顾兰丹匍匐在地,吭哧吭哧地一边拖地板一边嘟囔着,指望着卜恩第能友善地招呼她上床去互诉衷肠。因为儿子实在太调皮,一点儿都不听话,女儿也有样学样,在一个家庭里,有两个言传身教的老师就已经够离谱了,女儿竟然也潜移默化地尝到了精髓,不再和颜悦色地同母亲说话,从父亲轻慢的眼神里学会了对母亲的蔑视;从哥哥的粗声大嗓中学会了对母亲的不恭。愚蠢的顾兰丹却不会用以牙还牙来对付这合穿一条裤子的爷儿仨,她偶尔也会反击,但她的反击方式又蠢又可笑,往往在她孤立无助腹背受敌的时候,她便失去了理智,变得歇斯底里,像一头困在铁笼中马戏团里受伤的豹子上蹿下跳又撕又咬,这样一来,不但咬坏了自己的牙齿损坏了自己的形象,还惹来卜恩第和儿女们更多的憎恶。
长久失意的顾兰丹把青春还未蜕去的骚动转化为一股股无法排遣的烈焰一点就燃。她就像一张富有传奇色彩的影照,外表与内质根本不在同一频道上。在顾兰丹十七岁的时候,就有一位不远千里的慕名求婚者,经过顾兰丹父亲的“审核”艰难过关了。
那天来了好几个和顾兰丹的父亲有直接关系的人,这其中就有她的叔父老顾兰丹的妻弟。他们在对求婚者提出诸如家里的粮食和后圈里的猪羊起码能满足两代人的生计以后,虔诚的求婚者们开始动摇了,其中有一个胡乱地扔给一脸懵逼的顾兰丹五百块人民币后二话不说起身就走,甚至对顾兰丹连看都不看,这个人就是顾兰丹的丈夫卜恩第。
顾兰丹翻来覆去地数着手里的五百块钱,不知什么原因,居然悄悄地哭了。老顾兰丹见卜恩第虽说形象猥琐其貌不扬,但他却无法拒绝求婚者扔在桌子上原封未动的人民币。一出手就这样阔绰,接下来还要议论聘金彩礼,有必要把彩礼提高一些,因为按照当时来说,五百元完全能够在当地给顾兰丹的弟弟定一门亲事。
顾兰丹的弟弟最终还是结婚了,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省心的主,对一母同胞的顾兰丹视如仇寇。每次在处于内忧外患孤立无援的顾兰丹跑回娘家顺便想带走一些本该属于她的财物(比如一把裁缝剪子或者幼年常看的书),她的还没有成亲的弟弟便会怒不可遏出言不逊,甚至会脱口而出:这个嫁汉婊子、老贼头。
越来越喜欢斤斤计较的顾兰丹每每泣不成声,几次暗暗发狠老死不相往来。渐渐地,她的肚子鼓起来了,自然而然也就懒得走动。
激情匮乏的卜恩第加上没有独立经济支配权的生活打碎了顾兰丹的美梦,也浇灭了她的聪慧和天真。她开始不停地写日记,她的日记内容无非就是今天的发面没有上一次的好,或者没钱买洗衣粉,小卜恩第的衣服上面还有污渍等等。面对阴沉着脸鸡蛋里面总想挑骨头的卜恩第她却束手无策。每一次地讨好换来的总是无休止的冷战,而一向天真烂漫的顾兰丹却最不擅长打冷战,不上几分钟她就先沉不住气。并开始千方百计地讨好卜恩第,却总是找不准方向而无从下手。
缺乏安全感的顾兰丹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把自己的痛苦和不幸作为一种交流和宣泄的资本频频说给左邻右舍,可每次总是以她的失败而收场。那些非常愿意帮助这个可怜的美人儿的男士们一般都碍于自己的妻子而显得爱莫能助或者鞭长莫及,有时候偷偷地溜进顾兰丹的房间乘着没人塞给她一个刚成熟的苹果或者梨,可怜的顾兰丹简直要吓晕了,她来不及多想转身就把这一切迫不及待地告诉卜恩第,而卜恩第除了呵呵地冷笑几声倒也没有什么愤怒的表示。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等待。顾兰丹失望透顶又无可奈何,随着小卜恩第的出生,顾兰丹的日子像死水一样没有活力也看不到尽头,她把所有的希望和寄托都放在小卜恩第身上,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卜恩第也越来越对她疏远起来。这样的日子显得单调而乏味,可她又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好想。和她一起成长的那些幼年的伙伴们还是那样的风情万种,她们都竭力地挣脱灼热的阳光为自己去寻觅那一丝丝舒爽。
顾兰丹觉得时间在自己这一边停滞不前了,她仿佛还是十年以前的自己,又觉得自己已经老态龙钟无法挽救,“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她发出绝望的感叹。但命运已经注定无法改变,自己又能怎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