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墨舞
深冬,静湖,严霜之后寒风萧瑟,平日微涟的一湖春绸,敛住笑容凝成冷翠。叽叽喳喳嘻闹的那群灵物,舒张翅膀逃向暖国。引以为傲的春红夏绿秋紫,已经换了外套,变得深褐,酱红,浓黛。而喜欢雅致的一群书道中人,聚在湖滨斗室,超脱于柴米油盐,喜怒哀乐之外,放情于颜柳欧赵,苏黄米蔡之间。
此时此刻,虽无兰亭兴会之炽,却有仙海柔波之澄。
德溥先生以汪洋恣肆的笔法,写了一首眉山苏和仲的水调歌头中秋,内容为妇孺能诵的长短句,其式为二条屏,各三列,其笔取北碑意,如二爨,笔致峭拔而烂漫,奇崛又陡险,既露无拘无束之奇巧,又避荒诞狂怪之俗态,然则常人难识此中三昧。只有对波磔感兴趣的,方品味出铁画银钩的阳刚。谦怀之间,这个家学渊厚,摸索多年的警界铁汉,对于点画领悟,书道参透的卯窍,正好与龚小膑促膝交流,共论心得。他是从楷入行,临习二王,下探北碑,心摹手追,获益良多,但化为自我,却未能冲破藩篱。小膑就纸论字,拈出其中个别点画与间架,建议其继续临碑,保持个性,将笔画间的呼应,字体间之透气,拓展开来,既伸延临习之意蕴,又修炼自我之机杼,所谓“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放豪之外”,迟早会成风景。
洪思镇自小苦练,深谙书道,参加过不少书法巡展,有自己独特的笔势,其丈余长卷《七律长征》,和绵亘横幅“盛世唱响千秋业,神州共铸中国梦”,已装裱锦屏。今番提笔,书写了“观鱼知道性,养鹤悟禅心”的联语,其字秀雅端方,疏朗明媚,圆润饱满,粗细万变,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有脱俗洗尘的老道墨气。
光文先生是书协名家,欣然命笔,“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阴此百尺条。世胄居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右录左思咏史诗岁次甲午年冬月杨光文书”但见其笔走龙蛇,行云流水,转眼间,一幅气韵生动,势若洪波,结体端正,意兴盎然,仿佛江河大川,奔腾浩荡的行草书,便跃然纸上。细瞻其详,浓密处危卵高卧,纤细处枯藤连荫,厚墨如舞绸,轻笔似牵丝,虽为龙飞凤舞,却又章法谨严。个性鲜明的的豪爽、跌宕之性,洒脱、狂放之姿,尽展无遗。由字及人,根深印象,你能想象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个性。
俄倾,他又写出一张治家格言,“传家有道唯存厚,处世无奇但求真。”联语笔画厚重,笔势沉雄,结体求方,线条自变。明显以楷为本,颇彰隶意,碑版之风浓郁,表现出用笔严整,架构规范的创作法度,与表达的传统文化与生活哲学互为表里,和谐统一。
人到中年的龚小膑铺纸试笔,蘸墨挥毫,一幅十字联出来了,盛唐孟夫子《过故人庄》中的两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字大如斗,笔沉似坠,方中带圆,折笔灵转,隶意毕出而楷法矩严。接着,他又书写一首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初唐文学家的五绝,“垂喙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咏蝉诗一首西蜀龚小膑书”整体而言,楷法笔意纵贯全篇,起伏抑扬,转折顿挫,紧如团松,疏若奔瀑,尤其是字幅粘连,而势若垂剑,通篇力透纸背,而墨韵实足。
一片赞声之后,张怀理的横披“和云达观”,赵红安的对联“秦松秉正气,汉柏养浩然”,也以行书写就。面对左绵书法四杰,纵横警界几十年的散文作家,红歌高手,因为羊毫纤柔而略见局促,但都获得论者肯定,也还得到从用笔、结体、临贴等方面推心的评点。
杨光文以传统论教,凡用笔,每一笔画俱有变化,即便同一点画,尺幅之内,也须灵活应变,而富生机。要讲功力,世人均指草书最易,而史上最辛苦的书家,练的是草书。那个布帛代纸,写完漂洗,塘成墨池的东汉张芝,习的是草书;那个蕉叶当纸,秃笔成冢的唐代和尚怀素,习的是草书。就是终日苦练,自然成体的王羲之,也以行和草名世。再有一个,想成就自己的风格,千万不要想到要自创,那样费力不讨好。其实,只要在学习先贤的基础上,旁逸斜出,稍微有变,就自我了。
龚小膑强调临帖,长期坚持。去感悟古人字内字外功夫,比如间架结构,先须严整,规矩,烂熟于心后,在法度内可以自由挥洒,做到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又比如笔断意连,能用减法的,一定要删减笔墨,使纸面浑然一体。总之,要加强功力,而功力是写出来的,光有读还不够,须反复观临,细心揣摩,熟而后生巧,巧而后灵活自如。
观书家之字,并非刻意之制,仅见一斑。听书道之语,也非警策妙言,大道之论。事实上,任何习练之人,意欲有为,其恪守的,就是这些至纯至朴的真理。只是普通人说来没得斤两,行内名家则一语千金,如此而已。但是这个森森寒意的湖畔,分朱布白之间,龙飞凤舞之后,还有什么比这更暖心的呢?
二○一四年十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