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那个夏夜
暮春的兰州,天气突然热了起来,最高气温竟然到了二十六七度。走在疫情防控的路上,扑面的热浪把我一下子拉回了刚入警的那个夏天。
那夜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夜空深邃而又悠远。星星在俏皮地眨着眼睛,偶尔一颗流星从天边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消失在遥远的太空,无声无息。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白天的燥热依旧延续着,草丛中那不知名的虫儿竭力嘶喊着,是在求雨,还是在诅咒,不得而知。我们蹲在这草丛里已两个小时了,喂饱了许多饥饿的蚊子,以致于有些贪心的蚊子撑的飞不动,手在脸上、身上轻轻一抚,满手是血。
下午的时候,所里突然开会,说:“得到确切信息,今夜有一个偷油团伙会在辖区内的废弃厂房进行交易,全所民辅警今晚加班。”会后,所长笑着问我:“你才入警半年多,蹲守很辛苦的,要不你在所里看家兼接处警。”倔强的我没有领所长的好意,反而坚决要求去。所长说:“去,可以,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要遵守现场纪律,不能因为个人原因导致行动失败。”我严肃地说:“所长,你别小看人,我们在部队上也有夜训,甚至还进行过长途奔袭。”所长再次笑了:“那不一样。”
蹲在草丛中的我想起了所长的话,不由得暗自感叹:真的不一样啊!部队上的夜训,按照既定的计划,奔袭、突进、战斗、抓俘,一切有条不紊,规定的时间开始,预定的时间结束。而,警察的蹲守,只有开始时间,没有结束的时间。在出发前,所长宣布纪律:“所有人员进入战斗岗位,不得吸烟,不得交谈,保持绝对安静。”进入岗位后,大家的一切行动都是要紧跟现场情况变化而变化的,我一下想到了春晚小品中的那句经典台词,“猫走不走直线,取决于耗子的决定”。
天气燥热,蚊虫叮咬,浑身刺痒,我的忍耐力已达到了极限,忍不住想起身活动一下,同事老张拉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不可盲动,说不上犯罪分子此刻也在观察我们。”我联想到了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是啊!不能盲动,再傻的犯罪嫌疑人作案前也会踩点、观察,说不上他们此刻正躲在某个暗处观察这一方的动静呢。烦闷的我又伸手去口袋里掏烟,老张轻轻按住了我的手,示意我,不能抽烟。我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善解人意的老张凑近我耳边,小声说:“忍忍吧你,我们一旦进入岗位就没有退路,只有坚持。”
老张是个老侦查员了,公安工作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虽没有破获什么惊天大案,但是,辖区内的案件他的确破获了不少,派出所年年保持先进,他是首功。辖区内的群众只要一说起他,纷纷都翘大拇指,赞口不绝。刚分到派出所的时候,所长指着老张对我说:“你先跟着老张学习。”我看着老张,其貌不扬,个子不高,不善言辞的他脸上常挂着微笑,没有自己想象中警察威武高大、一脸严肃的样子,心中不禁埋怨所长随意给我指个师傅。在慢慢的接触中,老张的真面目逐渐显露出来,亲民模范,破案高手。只要案子到了老张的手里,什么困难都不是个事儿,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每当我们一起把嫌疑人送进看守所后,回程的车上老张就会点上一根烟,眯起了平时那犀利的眼神,像一只打盹的老猫,脸上挂满了惬意的微笑。此时,坐在旁边的我对老张充满了崇拜和仰慕。
夜,已经深了。空中吹来一阵小风儿,吹散了头顶恼人的蚊子,一丝清凉袭上心头,顿觉浑身上下一阵舒爽。在方圆几百平米的草丛中,蹲守着我们十几名干警。远远地看去,这里一片草静风轻。身在其中的我可以感受这寂静中蕴藏着一股巨大的战斗力,那一双双如宝石般的眼睛迎着星光,闪闪发光。静息中,可以听见不远处战友的轻微呼吸声。所有的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劲,再苦再累也要忍住,定要斩断这只伸向汽车油箱的罪恶之手。
远处的废弃厂房如一只的巨大怪兽趴在那里,厂区的院内杂草丛生,它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一片破败、死寂。一盏灯泡挂在厂房的门房上,那昏黄的灯光吸引了无数蚊虫和飞蛾。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将是嫌疑人交易的场所,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这里。
等待,人生中最漫长的事情。眼看着秒针一下一下的跳动,感觉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眼看着满天的繁星越来越稀疏,感觉夜好长好长。时针已过了三点,我感觉自己困乏到了极点,侧眼看老张,只见他依旧不愠不火,眼睛始终盯着前方,我咬牙坚持着。
这时,远处隐约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我警惕地四下张望。正到处寻找间,忽见一辆破摩托车停在那废弃厂房的门房边,门房里走出了一个人,两个人见面在悄声说着话。冲动的我刚想起身去抓捕。老张一把按住了我,说:“这是他们接头的人,真正的油耗子在后面。”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战友,大家都在静等时机。那骑摩托车的人显然没有预感到“危险”已布满了他的四周,他跟门房的人说了一会儿话,又骑着摩托车里去了。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几只虫儿梦中呢喃着。我抬起头,一阵湿润袭来,清晨的露水来了。
摩托车离去十来分钟后又返了回来,同时来的还有一辆轻型货车,它油门压得低低的跟在摩托车后面,进入废弃厂房后,轻型货车靠近门房,车上下来三个人,简单的寒暄后,只见一个人把一根管子从门房内拽出来接在货车上,一阵嗡鸣声传来。老张轻声说:“他们开始从车上抽油了,咱们注意所长的信号。”我急忙扭头看向所长蹲守的地方,几秒钟后,所长的手电一闪。老张嗓子里低声吼了一下:“抓捕开始,上!”
废弃厂房四周的草丛中十几个身影弓着身子疾速而又悄无声息地靠近门房。我脚下疾行,慢慢的看清了嫌疑人的面目轮廓。正在此时,嫌疑人也发现了我们。所长和老张他们大声喊:“警察,不许动。”那几个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个个抱头鼠窜。
一场短跑的追逐游戏开始了。嫌疑人在前面狂奔,我们在后面紧追不放。我和三个同事追着一个身穿白上衣的人,追了一会儿,有同事从侧面跑来,见面后,我说自己正在追赶一个穿白上衣的男子。就在我们说话的一瞬间,前面的白上衣男子不见了。我思忖着:怪了,刚才明明追的那么近,怎么会突然不见了,难道他插翅飞了?不对!他肯定躲在什么地方了。想到这里,我急忙来回跑着找。跑了跑了不到五十米,在厂房旁边的开阔处发现一处修车用的废弃地沟。我站在地沟边大声喊着:“出来,我们已经看见你了,不要躲了。”喊完后,地沟里没有任何反应,我仔细听,偶尔听见里面一声轻微的水声。
我用手电朝地沟里一照,发现地沟里的水纹一层层荡开。“他一定在里面。”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后,我没有多想,飞身跳入两米多深的地沟。下去后,我才发现,地沟里有没过膝盖的深水。我四下搜寻,最终在地沟尽头的角落里找到了嫌疑人。
一个盗油团伙就这样覆没了。
办公室里,我正拿着清凉油往蚊虫叮咬的肿包涂抹着时,所长推门而进,说:“怎么样,蹲守很辛苦吧。”我点点头。所长说:“今晚虽然很辛苦,但是我们打掉了一个盗油团伙,值了。”我说:“是啊!”所长说:“知道吗,像你这样第一次蹲守就抓到嫌疑人的机会并不多,有时候一个案子我们往往要多次蹲守,有时候要蹲守到天亮,很多时候都是无功而返的,用心体会吧,蹲守,是我们警察的一门功课,认真学,相信你很快就会成为优秀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