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写字台
拥有一张写字台是我学生时期多年的梦想,而写字台也成就了我很多梦想。1980年,在我刚上完初中一年级后的那一年暑假,我开始拥有自己的写字台。想一想,事情新鲜得仿佛还停留在昨天,时间却不知不觉地过去四十多年了。
现在写字台很普通,可是70、80年代里,那时候的普通家庭能有一张写字台是很了不起的。那时,大多数人家屋子里的家具和摆设,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小低桌、小条桌,有烧香上供用的单桌、八仙桌。家境殷实、讲究陈设的,堂屋里会摆上一张大红色或者暗红色的四方桌,两旁各配上一把圈椅,后边再加上一张长条几,显得很是亮堂和气派。
但这些桌子们各有各的功用,学生孩子们伏在上面写作业有些不大方便,要不桌面儿有些窄,摊不下书本;要不就是桌子有些矮,两条腿在桌子底下顶着没地儿舒展,得歪扭着身子才行,时间一长,感觉很不得劲儿。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我在板柜前写作业,我的个子不高,堂屋北墙的供桌较高,我坐在凳子上够不着,只好在东墙较低的碗柜上写,由于膝盖长时间顶着柜子正面的木板,没多久我的腿就酸了,不得不放下作业,到旁边活动一会儿。于是,我有时候把饭桌支上,找个小板凳坐着趴在饭桌上写作业,这样写作业还比较舒服些。我上小学5年级的那年,父亲干脆在靠南墙半边角落,找了些旧木料,让木工做了一张小方桌,其功能也算是我家的第一张“写字台”,它成为我看书、写字和学习的阵地。
我第一次认识写字台是在电影里,记得我看见电影《秘密图纸》里公安人员在写字台后边办公,就特别羡慕,心里便总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若是坐在写字台前读书、写字,该是多么舒服和神气!可想归想,却基本不抱什么希望,因为买一张写字台要耗费家里好大的一笔钱呢!
暑假里的一天上午,父亲去城内东门木器厂里给我买回了一张写字台,绑在自行车的后椅架上,满头大汗地驮了回来。父亲将写字台卸在院儿当中,一边用粗糙的大手来回摩挲着鲜亮、光滑的桌面儿,一边哼哼着小曲儿,心满意足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欣赏着,眼神儿里满是欢喜。
一看到写字台,我的两眼立马亮了。写字台的桌面儿和迎面部分都贴着绘有木纹的明黄色的胶合板,使它比老式的桌子看上去多了许多洋气儿。父亲让我帮着他一起抬着,将写字台安置进了堂屋。那时,全家5口人挤住在老屋里,爸妈住在内屋,正屋也就是堂屋,靠西墙用木头简易搭得上下两层床铺,我睡上床,姐妹住下床;靠北墙的供桌上摆放些佛像、香烛和供品类;靠东墙摆放些桌凳、碗厨、煤炉等日用杂品;靠南墙半边角落,支撑着一张小方桌,那便是我平时写字的地方。
父亲把写字台安置靠住南墙根儿摆放好,写字台台面正好与南墙的窗子底框齐平,右侧刚好与通往院子的南门门框并齐,这肯定是父亲事先是测量好尺寸,“量身定制”订做的。但他还是左试试右试试,这里抬一抬那里按一按,左右再晃一晃,把四条桌腿尽量支得平稳些。在他蹲下来找小木片儿垫平桌子腿儿时,我分明看了他那已经花白的头上,有亮晶晶的汗珠在滚动……
鲜鲜亮亮的一张写字台摆进了老屋,强烈的对比立马显出了扎眼的不协调,就好像-个美艳的公主突然下嫁到了贫民窟,慌得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待承,只顾转过来转过去地张着嘴傻乐。等父亲和母亲走开后,我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写字台前,把书和本子摊在整洁、光亮的桌子上。我的心里涨得满满的,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欣喜中,也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慌张失措。
我的第一张写字台样式和构造都很简单,中间一个大抽屉,两边两扇门,要用现在的眼光看,比照如今的办公桌,更显得粗陋和土气,但它却足足花了父亲30块钱,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普通工人家庭,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父亲事先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掏钱的,买回了我梦寐以求的写字台。
我实现了拥有写字台的梦想。那张写字台陪伴着我走过初中和高中的时光,直到考上大学,离开老屋,走进大城市。我在写字台上读书、写字、做作业,冥思苦想地求解、作答,搜肠刮肚地构思、写作。写字台就像是我的田野,上面洒下了我的汗水,洒下了我的欢乐,我在它上面种植我的青春梦想,耕耘我的春夏秋冬,也收获我的成长和希望。
日后的岁月里,我又拥有过好几张写字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单位分配给我的办公桌就是一张写字台;结婚时,家里又给我置办了新的写字台。它们一个比一个宽大和阔气,但我总是忘不了在那一年的夏天,我第一次坐在写字台前的心情:兴奋、欣喜却又有些慌张。
如今,那张写字台还在,只是已变得破旧了,桌面和迎面的胶合板好多处都已开裂、翘起甚至脱落了,父亲曾经找来装修房屋时剩下的一张花梨木板,把桌面重新铺了-下,可它依然受到了冷落,默默地蹲在老屋的一角,上面堆满了杂物,杂物上落满了灰尘。有一点伤感,有一丝怀念,有一缕惆怅,望着那张又老又旧的写字台,我的目光久久地不能移开。
2008年夏天,我离开老家调到泰州工作。那一年老屋拆迁时,我便毫不犹豫地把写字台搬到了泰州单位临时安排的宿舍内。2016年10月,我在泰州买了商品房,写字台也随着我们“住”上了楼房。
不知不觉间,我的第一张写字台竟陪伴着我走过了40多年的岁月,我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情愫,常常默默凝视着它回忆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