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的结局
离这座最辽阔王朝边疆南下两城的小地方。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暖暖的小金灯笼悬挂在西南的一角,淡红色的抹抹光晕映衬着周遭,照着远方连绵无尽的褐色群山和交错纵横的河流湖滩。
清澈的水里总会不经意间瞥见数条鳞光闪闪犹如那赋了神性的盔甲、那夏日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金色的麦浪随着柔絮的秋风荡起层层波涛,麦穗的清香也随着那风向着远处的村庄飘去,整片田野充斥着泥土和稻果香混杂的气息。
不远的小村庄里,四五道炊烟袅袅飘起,男人们坐在房屋门口闲谈对弈,孩子们你追我赶的嬉戏奔跑在土夯的街上,女人们自然是在灶房锅炉前忙碌着给家里老少做一口吃食。家家如此,却独有一家凄清破败。
一个七八岁男娃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稚嫩的小脸如炭黑般,破烂的衣衫裹满泥浆。男娃朝着西北方向,呆滞的目光望着空荡的村口,低声喃喃自语着:“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小娃娃你可知道这首诗是在说何人?”蜷缩在墙角的黑影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男娃微微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带了些惊讶,但却没有回答,默默地将头扭了回去。
黑影似乎也见惯不惯,也没了声音,似乎沉入了那一角的黑暗之中。
过了良久。
“磨剑剑石石痕裂,饮马长江江水竭。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男娃像是在和黑影说话,“这是爹最喜欢的两首诗……”
“周平生么?!”黑影叹了口气笑道,“像他……可惜英年早逝,倒在了西关外!”
“你知道我爹?你是谁?”
“我?一个被废了的半吊子读书人?算么?”黑影自嘲地笑着,“你爹倒是有名……只是可惜了啊!”
男娃忽然对这个半个月前就睡在他家墙角的“乞丐”感到了好奇。
“那当然了。我叫周奕,对弈的奕。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黑影看了看天边的霞光,缓缓叹道:“我?禹夫,从前也有人叫我渔夫。”
暮色天寒杯弓影,朝听冬萧铁马声。平生潜影京都客,梦与桃花赏烟卿。经年独步孤人行,一樽浊酒亦自倾。我有天下无双谏,奈何上居无明镜。世人曾皆称其为——渔夫。
禹夫,对于当今的朝堂和边疆依然是一个禁忌,一个无人敢提的名字,一个震慑满堂文武、令胡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但也只是曾经,因为现在对他们而言那个禹夫已经死了,死在了皇帝的手里。那个故事就很长了,但对于长在这个小村庄里的周奕来说,这个名字却是第一次听到。
“小奕啊——过来吃饭了!”不远处的一位满头花白的老人拄着一支盘着细细的老藤的拐杖,那已经所剩无几的牙齿的嘴微张着喊道。
男娃回应了一声,转头对依旧蜷缩在荫凉角的禹夫说:“村长爷爷喊我了,我先去了。”
禹夫没理他,周奕咬了咬嘴唇,转身向老人奔去。
“又是一个黄昏……你却不在了啊!”禹夫将头埋在肘弯里,低声喃喃自语,一滴绿豆大的泪水像那夜空中一划而过的流星从他的眼角滑落,点在这片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土地上。
在少年时期的逃亡路上,暂歇在这个村庄的他遇见了她,就在庄外的金色麦田上,散落的青丝披肩,和麦田颜色一样的肌肤,灰色的粗麻衣裳,沐浴着淡金色阳光的身影,惊鸿的回眸一瞥。
“她叫什么呢?”他心里想着,话到嘴边却像哑了一样,累极了的他想着想着便趴着睡在了一棵柳树的大根边上。
女孩发现了,以为他只是南下的难民,便拿了些吃的,悄悄地放在睡着的禹夫身边,然后走了,模糊中的他只是见到了一个纤细而美好的背影。
一个爱情的种子便在这懵懂少年的内心里生根发芽。即便多年以后,身居庙堂高阁,那个场景依旧如昨,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于是他一直未娶。
那年禹夫十六,她年芳二七。
离开村子后的禹夫从军出征,在战场上九死一生,身上布满了刀剑划过的疤痕证明了他的功绩,可他的脸却已如同无数条蛆虫在爬。
自那以后,一张黑色的面具就像长在他的脸上再也可没有摘下来过。
“她会被我吓到吧?!”禹夫自嘲的笑道,摸着脸上的伤疤,“也不知她嫁人了么?”“她……还记得我么?”
禹夫不知道,也不敢去找她。
……
“给你……”忽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将陷入回忆的禹夫唤醒,他缓缓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和记忆中相似的脸,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女孩将两个白面馍馍放在禹夫手里,柔声说:“吃吧。不够我家那还有。”
禹炆沙哑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么的像,可是面前的却不是曾经的那个人。
“我?我叫程瑶。”女孩听到先是一愣,随后耐心地回答,“你快吃吧。”
“程……瑶?好像!真的…好像!”
女孩的身影已渐远去。
夕阳也已快落下,一股凉风袭来,金色的麦浪一阵又一阵的翻腾,淡淡霞光洒在山间、在河道、在村庄、在远去的身影。
……
夜晚降临,一道皎洁的月光洒在山河、田野,还有已沉入美梦而安静祥和的村庄。
离村庄麦田不远处的平原空地,在月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鱼鳞状的亮色,奇怪的是竟然还在缓缓地向着村子移动。
“咕咕咕……”忽然一声怪叫从村子口传出。
鱼鳞亮色汇聚如一条巨大白蛇飞速向村子射去。
……
而那处角落,一个蜷缩的黑影听到声音后,缓缓睁开双眼,撑着右手慢慢的爬了起来,他低声像是自语道:“殷雍劫,再陪我战一次吧……”
“胜算不大,他们大概两千轻骑……我可以带你离开的。”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突然出现,却看不见说话的人。
“离开?又能怎样?他都已经走到了那个位置!我的归宿只有这寸土不让的边疆了。”禹夫站直身躯,抖了抖布满灰尘的衣裳,拿起被弃在一边的空了许久的酒葫芦,一脸怅然的说着。
“好!”
……
皎洁的月光洒在那个缓缓走向村口略显瘦弱的背影上,此刻却显得十分伟岸。
“如果你已不在,那这个村子和那个女孩或许是你留给我的念想!”
“没有人可以动!”
那个缓缓走向村口略显瘦弱的背影上,皎洁的月光洒下,此刻却显得十分伟岸。
一百个身披黑色战甲的老兵如一道城墙镇守在村前,“将军!一百玄甲军全员到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