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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山南:有一些东西留了下来》(三)

2020-09-24叙事散文嘎玛丹增
时间大约已经过去了2260年。我的脚下是光秃秃的山原大地。我站在雍布拉康城堡过去的城门前,面对荒凉的山原大地,有点不知所以。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坚固而小巧的雍布拉康城堡,在文革中遭到了几近毁灭的损坏,并没有因为险要的地势得以保全。我们现



时间大约已经过去了2260年。我的脚下是光秃秃的山原大地。

我站在雍布拉康城堡过去的城门前,面对荒凉的山原大地,有点不知所以。这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坚固而小巧的雍布拉康城堡,在文革中遭到了几近毁灭的损坏,并没有因为险要的地势得以保全。我们现在看到的城堡,只是复制品,当然,这并影响它所具有的神性。 我的前方除了雅砻河谷地带有部分可供种植的土地,茫茫荒原延伸到比视线更远的地方。当年,第一代藏王将城堡选修在这个意为母鹿的山顶,除了易守难攻的御敌需要,还有抵抗野牦牛无法攻击的作用。时间前面,这个地方除了茂密的森林草场,应该有成群的野兽出没。多年前,我在澜沧江边听泽戈大叔讲过,他小时候和母亲到泉边取水时,经常都有獐子蟠羊前来讨食,人和万物共生共存的原态场景,该是怎样的和谐动人。那种手捧野鸽,身亲獐袍的生态天堂,是不是永远离开了地球?我坚持认为:佛教信仰除了对生命进行终极关怀,所倡导的“万物平等”的修生要诀,对于保持良好的环境生态有积极的现实意义。正是在信仰的关照下,使得世界屋脊的一些地方,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童年式样得以存留。

雍布拉康先期作为王室宫殿,直到达赖喇嘛五世来此居住过以后,开始改做庙堂。每年均有数十万追逐雪山阳光和藏源文化的人到此探源,当地信众也从四面八方穿过冰川河流朝圣而来。信众们身背酥油乃朵,千里迢迢,陆续在通往雍布拉康的山道上来来去去。他们在环绕城堡的经轮通道上,沿着时钟的方向日夜转经。逼仄的经轮通道高低不平,下面是陡峭的山崖,看上去很危险,转经者井然有序,没有发生过掉下山崖的事件。转完经,再鱼贯地进入大殿参王礼佛。他们都是忠实的信徒,转经礼佛已经成为生命的部分,毕生侍奉着伟大的精神。这份精神让人们获得了安静祥和的生活,以及永世的安宁幸福。

一位藏族阿妈站在西藏第一座煨桑炉前,忙碌地向游人出售松枝和乃朵。(在山南,有很多西藏第一,诸如第一块农田、第一座寺庙、第一幅唐卡……)那些用于煨桑祈福的物品,一套只需一元人民币。我随手取走一束松枝,放进桑烟扶摇的炉膛,并递给阿妈一张十元币。我说,不用找了。虽然语言不通,阿妈应该明白了我的意思,但她对我的“慷慨”执意不受,非常固执地把找零塞进在了我手中。这样的事件,在中国很多旅游地区已经不复存在,向游人强行兜售旅游纪念品的情形,早就成为旅行中让人厌恶的公害。

雍布拉康海拔3700多米,要徒步完成扎西次日山的攀爬,对于像我这样的内地人显得十分艰难,在那里,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平地走几步都会上气不接下气。
我坐在马背上离开了雍布拉康,马蹄翻飞的尘土里纷扬着畜粪的气息,尖叫的风流窜在山原谷地,把扬起的沙尘吹向了轻蓝的天空。

洛桑在四川当了两年兵,年前才复员返乡。他在前面山道上小心翼翼地为我牵着马。这是一匹瘦小的灰白色老马,和我们在影视里看见的那种高头大马有天壤之别。虽然不是草青草绿的六月高原,但在三月的山原上,我看不到一茎可以称之为草的植物,意味着胯下之骑只能食用草料。山道上的走马,没有一匹可以让我想到骏马这个名词。但就是这些瘦小耐寒的走马,充盈着雍布拉康村民的粮仓和经堂庙宇的乃朵或者酥油。我当过16年的军人,曾经吊儿郎当的嘎玛上尉和列兵洛桑,自然少了很多距离。我们一路上喜笑颜开,说了不少话。洛桑一家五口,家里以农业耕作为主,粮食足够,养有一匹牛和一只羊。这里不是牧区,牛羊可以为人们无偿提供奶和奶油,奶油是打酥油茶的必须品,即便没有丰美的草场,村民还是要畜牧适量的牛羊。藏族人的饮食原本就异常的简单,糌粑和酥油茶,世世代代以此主食。在雍布拉康和藏区的许多旅游景点,向游人提供走马服务或售卖一些纪念品,只是农牧民家庭的一种副业,收入大多用于供奉和礼佛。

我曾在藏东一个名叫丁清的地方,有幸走进过钦臃才让家阁楼上的经堂,那是我见过的最富丽堂皇的家庭经堂,如果用物质进行衡量,经堂内的法器、唐卡、塑像、珠宝价值,一定会让内地中产家庭瞠目结舌,甚至超过了同一个地方——孜珠寺小型经堂的陈设。在藏区,每家每户都设有经堂,信仰早已深入人心,他们对信仰的执着无我,远远超越了我们对宇宙世界的浮浅认知和世俗理解。

我在洛桑稚嫩的脸膛,以及和我差不多单薄的身躯上,看不到军人的强悍和刚毅,但并不影响我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在微尘轻扬的雍布拉康村口,我想多给洛桑20块钱的善意,再一次遭遇了古老传统的拒绝,洛桑还免费送给我一块酥油。

这块发源过吐蕃王朝的土地是古老的,依然保持着藏民族古老的传统。特殊的地理环境,加之气候、信仰,乃至人们简单纯净的生活态度,使得青藏高原一些地方,至今仍保持着完全独立的人文生态。世界并不像传言那样已经彻底改变,或者大同,改变的往往只是我们的意识和立场。在只有冷热,没有四季的青藏高原,你可以发现并相信还有一些东西恒久未变,这个世界,还不像我们正在紧张的那样功利和混乱。

信仰的缺席,就像很多真相和事实的毁灭一样,得到了时间和财富的默许。从罗刹女和神猴交合造人,经过石器时代,到雍布拉康耸立在扎西次日山顶,再到三十三代藏王松赞干布从山南迁都拉萨,其间经过了非常缓慢的过程。我们于今可以辨识的时间,只是经过不断翻新、粉饰、修补和复建的古老建筑,以及大殿里历代藏王的塑像。雍布拉康见证的战争和苦难,人们经历过的种种变迁和残酷争斗,以及藏民族历史、文化起源的更多事实,已经散佚在雅砻河流域广大的土地,有的我们还可以依稀辨认,有的已在寒凉的时间里冻僵,再也不会醒来。

现存的一切,都会在时间的安排下,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唯一可以确定,雍布拉康城堡轻吟的诵经声,仍将继续在山南的天空弥久不息;洛桑和他的父老乡亲,也仍将继续匍匐在朝圣的山道,心无旁骛地转经礼佛,为经堂寺庙供奉乃朵和酥油,并有偿地向游人提供稳实的走马。

这是一种幸福的生活。
[ 本帖最后由 嘎玛丹增 于 2010-5-1 02:42 编辑 ] 嘎玛丹增, 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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