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十八岁最后的夜晚
一场风,裹挟着无数人的心事,尽兴地吹着。一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花儿在暗夜中摇晃,白日里还是繁花满树,此刻便已落红一片。是风太大,还是花儿经不起厮磨。花开花落,不知时间是长久还是短暂。天台上,晾晒着淡淡的灯火还有随风摆动的衣物,一些无以名状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搬来凳子,坐在天台听风,听风诉说春天的美丽。这美丽,来于风的勇敢,来于花的纯真,又或是来于我的未通世故。
又是三月。被我赋予诸多意义的十八岁不知不觉到了最后一个夜晚。我惊喜,也迷茫。回想逝去的或短或长的日子,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人海浮沉,面对茫茫未知的旅途,我该何去何从。在十九岁即将到来之际,就用一些笨拙的文字,给我的过往以归宿,给我的未来以力量。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为高考做准备,过着紧张忙碌同时又充实有趣的生活。六月的高考宣告我荒谬而珍贵的高中体验画上了句号。高兴之余竟有些失落。我知道,岁月的脚步不会为谁而停留,我们要不断奔赴新的时光,去见天地,去见众生,去寻自己。十八岁的一些日子,在支教,在明湖畔,在云山屯,在青铜山,在夜市,在人间烟火里,在今夜的风里。还是风,吹走了这些日子。我常常回忆往事,却不想再去重复,没有人永远十八岁,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仅此而已。
从南到北,远方还在远处。去年九月,我带着一场山水去相遇另一场山水。这是我第一次从飞机上看清故乡的样貌,故乡的山水不断往后退,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直至于消失在云层。这也是我第一次独自踏上去远方的行程。我走出大山了。可故乡并未因我的成就而改变,父母亦未因我的长大而减少忙碌。他们一如既往地活着,奔波于生计。我不晓得长大的意义是什么了,也不知道去远方又是为了什么。于是真到要离开大山,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热土时,不免踌躇。我的父母在这里,我的灵魂在这里,这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地方啊。我要回到这里,一定。那便满怀忏愧,站在父母的肩膀上去见他们从未见过的风景,去体验和故乡不同的风土人情。满志盼将来,功成归故土。
刚到异乡的时候,我体会着地域差异的同时,也在努力习惯语言和饮食上的互异。一个异字,是我最真实的感触。我珍惜每一次新的相遇,毕竟这些相遇是我寒窗十余载换来的。不过,那时的我,又怎会想到,有些不期的相遇,注定着是一场早已预见的别离。好友反驳我,说世间哪有什么早已预见的别离,事只在人为,人生的聚散离合不必用缘分作托辞。可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否又会少了些离愁别怨。既如此,活在缘分里,而非关系中。就让缘分把无意义的相逢打乱,缘分的小船把一段相遇载到哪里,就到哪里。不断的相遇中,缘来珍惜,缘尽离去,缘深多聚聚,缘浅随它去。
也有人会提起我的爱情,对此,我并不避讳,亦不该避讳。爱情,是孤独的证明。青铜山上许愿的虔诚,夜市里不顾一切的欢愉,无疑都是美好的。或许,爱情的最初,只是一种触动吧。可能源于一个画面,可能源于一种氛围。我想起一本书里的一句话,说有时候我们自以为爱一个人,却不知道,其实爱的也许不是这个人,而是那种爱情的感觉。所以,孤独,亦是爱情的证明,是生命圆满的开始,更是寻得自由的方式。毕竟自己都没有了,还有什么爱情。风吹过那棵见证过爱情的树,便已是这场爱情的全部。多好,大家用各自喜欢的方式适应着未知的生活和已故的爱情。人和人的相遇是短暂的,哪怕终有一散,有过片刻的美好,便足够了。愿往后,能静心于上天的安排,所遇皆良人。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校园里的树叶开始枯黄。我在想是叶落秋来,还是秋来叶落。几片叶子孤零零的挂在树上,摇曳在忧郁的秋风中。一场雨水,正在远方酝酿,然后从天而降,开作满天花,打落了那几片将落未落的叶子,传递着一种悲秋的情节。看着满地的落叶和萧条的枝桠,不免心生悲凉。秋自悲秋,我要去吃烙锅。在异乡能吃到故乡的美食是很幸福的,它能给我们提供一个暂时休憩的精神小屋,帮我们调节悲喜交加的精神状态。和老乡们做着游戏,大口吃肉。袒露心声。如此,异乡的生活倒也削减了几分无趣。平平淡淡且真真实实的日子里,我自己找乐子,盼着惊喜和刺激。
后来,是突如其来的疫情。我第一次离疫情这么近。被封在宿舍,每天吃饭像是开盲盒。平日里人来人往的校园街道寂静得可怕。反复的疫情和难以捉摸的学校通知令人不安。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让我回家。实在闲不住,闷得慌,索性找来扑克打发时光。得有十来天吧。中间解封过一次。当天晚上,谣言迭起,超市被围得水泄不通。灾难来临的时候,趋吉避凶是人的本性。随之而来的是人群间弥漫的恐慌。我很无奈且无助。
几天后,终于等到可以返乡的消息。我一夜未眠,和好友聊至天明。虽说高昂的机票和一波三折的归程让我仓皇不定,但所幸到底是到家了。家乡还是原来的样子。邻居家的那条黄狗见我仍会摇尾,一脸顺从。妈妈做的饭菜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我的书柜也还是去时模样。一切,都未曾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或许只是我心境不同吧。不管怎样,家永远才是游子眼中的绝美风景,回家才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旅行。
从南到北又或是从北到南,总有一盏灯为我明朗朗的亮着。漂泊的日子里,心有所念,所有的孤独和愁怨都有了意义。这便是家乡的迷人之处。
在家的每个日子,平淡而真实。和父母谈心,和叔伯逛街,和老友相聚,又或是吃席,游山玩水。烟火浊世里,在家的日子才是最舒服的,最令我向往的。冬至,我开始盼着一场雪,下在北方,下在南方,覆盖一切,陈腐一切。然后万物会在不远的春天重新生长。
腊月的一个早晨,推门雪满山。久盼着的那场雪来了,心中满是欢喜。雪自顾自的下着,我披上外衣,漫向雪深处。雪打芭蕉,落在竹子上,落在茉莉树的枯枝上,新起的坟堆上,还有老旧的瓦房上。雪下得如此朴素,下得如此忘我。我要去山顶,去雪更深的地方。在山顶,等雪停,盼月光。我生起一堆篝火,抵我心中的白月光。温一壶酒,痛饮,痛饮这月光和我不成文的文字。望着篝火火红地烧着,有红如火,有白如雪。
这世间深刻的意义,都在用它的简单震撼着我。接着,我想到死亡。生命的轮回里,我数着这场经久未化的雪。和这场雪一同到来的是寒冷,是暖炉小煮,抑或是一场死亡。在雪天,亲见一个人死去。而死亡,仿佛也因这场雪的苍茫寻得归宿。每一场死亡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场雪,每一场雪都会覆盖一场死亡。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不怕。凄惶里正包裹着希望,风儿就要吹开希冀的序章。
记忆里,下了雪,离过年便不远了。年关将近,忙着备年货。我是擅长采购的,因而家里的采购都会有我参与。父亲他们姊妹五个。父亲是长子,有一个姐姐,四个弟弟。打我记事起,家里过年就是在三个叔叔和我家轮流着来,一家过一年。每到过年,热闹非凡。今年是在二叔家过,我负责采购和贴春联。这两件事是很难的,要搬运各种年货,如果有忘买的,又得再跑一趟。贴春联也很累,加上爷爷家的老房子,要贴五家的春联。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偶尔也会帮厨,杀鸡宰鱼,择菜烧火,我乐在其中。到了吃年夜饭,二三十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吃完饭,领完压岁钱,聊天的聊天,搓麻将的搓麻将,抢红包的抢红包。之后是放烟花,烟花绽放在黑夜,而我舍不得冬天。看着烟花满城,万家灯火通明,过往的一切都得到了释怀。惟愿占得欢娱,年年此景。
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二月,我从一场春天抵达另一场春天。不经意间,已是一个多月了。来时还是去时的一地荒芜,现在则是春意正浓了。几日前和朋友去校外小酌。回来的时候,捎带了几瓶酒,打算回学校继续喝。从学校后门回学校,一路上,或白或红的花儿和皎洁的月亮相映成趣。几对情侣在这春天的夜晚拥吻,吻羞月亮,吻羞一朵刚绽放的花。是夜,也是在天台,就在我现在坐着这里,我们席地而坐,喝得尽兴。凌晨四点才睡下,全然不顾早上还有课。哎呀呀,好得很。没有大醉一场的青春是不完整的。那便趁着这个春天,和我同喝一次酒,共赴一场花事。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春分已过。花开是一半的春天,花逢雨是另一半的春天。时间从来不语,但一切都与时间有关。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啊。
我,十九岁了。
十九岁,我还有很多时间。十九岁,我还没去看过海。我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去看海。希望我的十九岁,有人陪我去看海。十九岁,我还没去爬过泰山,听说泰山扶正缘。十九岁,来日方长。
十九而安,愿有归途。
这归途,会是一种根本性的孤独,会是站在一切人间欢爱的上方,是爱得再热烈也不会沦为爱的奴隶,是自由,是我自己。我是我,仅是我,将是我,恒是我。
父母和姐姐给我发了生日祝福。我不禁想起去年五月,在即将高考之际,他们给我写的一封信。信中写道“无论你将来变得怎样,我们都会包容你的一切。但是你要知道只有你自己优秀,幸运才会和你相遇,生活才会充满更多色彩。不要放弃任何的机会,没有人是天生的失败者,除非他们丧失了毅然前行的勇气”,“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成长的路上你并不孤单。爸爸妈妈姐姐会永远陪着你,给你鼓励,支持你前进!让我们一起努力。”每每读来,总是触动。开学前一天,父母买了两只土鸡。杀了以后,把肉剔出来,两只鸡剔了五六斤的肉。他们用这两只鸡的肉给我炸了满满一大罐辣椒酱。唉,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即将和十八岁告别。翻到过往的一些文字和照片,真的感慨时光一去不复返。那些远去的时间里,有我的青春啊。我还将会与无数的人相遇,希望自己有好运,有勇敢,有真诚。
一些事情,开始就是结束。可结束未尝不是新的开始。得不为喜,去不为恨。风还在吹着。就这样吧。静静地听大风吹,风声里有我们想要表达和知道的一切。它会吹来半两温柔,吹走万般不悦。
明天,去看一场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