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作家的传奇
河向西流的地方出人才,传记作家汪烈九就出生在湖北省仙桃市西流河镇,可五十三岁的老汪说:“我至今还不知道家乡哪条河向西流。”
A.他也不说不清是如何“迷”上文学的。念私塾时,一本“论语”读了几个月,书盘成了“团鱼”,就是背不出来。跑到汉口,进了新学堂。不仅把新国文课本念得“滚瓜烂熟”,而且偷偷地想:要让自己写的字变成书。因为教他的那位缠着小辫子的女老师,就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杂志上就有小小女老师的作品,一个黄毛丫头能做到,我又如何做不到呢?小小的汪烈九想。
偶然的机会,汪烈九又从师于他的本家汪先生门下。先生用浓重的黄冈口音教他们读《六国论》,让他们用白话文写身边的人、身边的事。班上一个姓何的同学读书不专心,同学们就“写”他。汪烈九“ 唰唰唰”一下子就写了洋洋千言,汪先生就用“黄冈普通话”在班上摇头晃脑地哼了起来。姓何的同学的头低下去了,汪烈九的头抬得高高的。老汪先生因此“任人唯亲”,喜欢上了小汪,诗兴大发,当堂作七律一首,“赐”给年仅十二岁的汪烈九。每天晚上,老汪和小汪同床共枕,读鲁迅许地山、讲冰心郭沫若……汪烈九发誓要当作家。听说,汪老师是一个风云人物的外甥,解放后做过多年新华社记者。果然不凡。
B.春日。汪烈九找看相先生占卜未来。那先生看了看他的国字脸和五短身材,道:“从武能官至将军,从文恐一败涂地。”他信了,想当将军,几次去验兵,倒霉的“罗圈腿”不争气,将军梦随之如肥皂泡。不得已,到一个小小的村子当了小小的先生。小小的学生瞧不起小小的先生,说他小学毕业如何“教”小学,他便给出此狂言的学生两耳光。自知闯祸,星夜出“逃”。“抓”回来时,教育局不仅不问“罪”,还送他上了荆州教师进修学校。真一个塞翁失马,祸福难测。他一边念书,一边写诗,还“兼营”漫画。诗画若天女散花,到处登报入刊。不几天,便成学校“名人”。走路迈方步,呈骄傲公鸡状。
毕业归来,一首叙事长诗在《湖北日报》显著位置刊出,轰动小城。同仁刮目相看,毕竟士别两年。《人民日报》千里传音:请作者改成通讯交本报发表。
汪烈九先出一身冷汗,连连说:文学作品,纯属虚构。又暗暗高兴:大报也非望尘莫及。事发1955年夏,祖国到处一片火热。
不久“主编”《沔阳文艺》。刊出的民歌《哪有闲功回娘家》,唱红了大江南北;常在刊上发稿的青年王树青,堂堂正正进了京,出席全国青年文学工作者代表大会。汪烈九正走“红”呢!
哪料“一件事”,让他从此“一败涂地”二十一年,应了那看相先生的“胡言乱语”。
C.从农场出来 ,他当过杀猪佬,打过豆腐,拉过板车,种过田……上上下下,风风雨雨,苦辣酸楚兼备。
杀猪虽累,他却白天拿刀,晚上拿笔。一篇《老组长外出以后》,堂而皇之地上了《大公报》。汪烈九一边发糖、一边流泪,又一边写中篇小说《龙腾虎跃汉江上》,《大公报》拟来个连载,一见是“杀猪佬”写的文章,连载前想来个简介,培养无名作者。简介要求食品党支部出具。小青年说:“出个证明,有糖吃,划得来。”老支书说:“觉悟要高。”不久,《大公报》大函飞至:“汪烈九,你的稿子不能用”。稿子不能用,稿子中写的事有用。他学着作品中主人翁的法子,押运活猪到武汉,就是不出“高温猪”,当然价钱好。老汪由杀猪佬变成了押运员。
写惯了的人,手总痒。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发文章,就用朋友童思州的名字在《长江文艺》上发了小说《一件邮包》。童思州乃一小队记工员,编辑部当然重视农民作者,便派羊翚先生来访问他,还写了评论文章配发。县文化馆把童记工员请到县城写小说,事情“败露”,汪烈九怕闯“祸”,“笔杆”入库。
再后来,汪烈九被食品店“退”回到西流河小镇上。先学打豆腐,刚学会,别人说:当心老汪放毒。自然再也“打”不下去了。他便去拉板车,从西流河到仙桃,拉一个来回,走一百多里路,赚十来块钱,养家糊口。不久,响应“我们也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号召,下到农村学躬耕……
种田苦是苦一点,最难熬的是没书看。过去的一些书,放在一个业余作者的阁楼上,这位老兄“活动”中玩枪走火,书当然不“在”了。他便常到附近的食品店聊天,聊如何杀猪又快又好:先对准猪喉管一刀,再折转九十度……别人听后便给他报纸看,他便流着口水看副刊。
看副刊的时候,结识了供销社“专栏主笔”小刘。小刘便约他写批判稿。他便飞快地写,还飞快地翻全国各地的报刊。每天下午,刘主笔照例写一张“打包上捆五个,每个二角,发人民币一元”的小条条,他便到财会室领一块钱的“稿费”。老汪过意不去,辅导小刘写诗,居然有两首还印在了《武钢文艺》上。编辑部寄给小刘《文选》一套。
C.1979年12月,老汪扒上手扶拖拉机,又回到了县文化馆,回到了他已有些陌生的文艺界。老朋友何伙“要尽快恢复”的短信,似鞭子抽得他日夜读书、写作。到了冬天,他索性把被子披到身上干到天明。不久,他被调到了仙桃市政协,这个民间文艺家协会的会员做起了文史工作。又不久,他入了党,犹如加足了油的动力机,日夜不停地运转着。
《五十七年将军梦》,是他写的第一部长篇传记作品,洋洋十五万言,记叙了一个留日学生的曲折人生。不久,这篇作品在省《文史资料》和《布谷鸟》整期上刊出。
老汪心口悬着的石头落了地。稿费寄来了,老汪买了糖果,在市政协的茶话会上摆了出来。政协主席胡来新同志说话了,这位平时沉默寡言的老领导说话了:“烈九同志发了作品,是他的光荣,也是我们大家的光荣。希望烈九同志能用自己的笔,把更多的沔阳文史人物写出来!”
也许是因着老汪个性因子中含有太多直率成分的原因,当他接触到在天、潜、沔活动过的历史人物王劲哉时,这个人物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几乎用了四年的业余时间,四易其稿,完成了十九万字的传记作品《怪将奇事录》,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老汪年轻时学过的画画手艺,这次又“露”了一手。那张由红、黑两色组成的封面,就是他自己设计的。据说是对王劲哉一种抽象的、模糊的评价。
《怪将奇事录》一印出,一万册旋即售罄。百余件读者来信雪片般“飘”来。正如著名作家冯英子在《团结报》上撰文所说“《怪将奇事录》确实写出了王劲哉的形象”。《挚友》编辑部费宏达则说:“《怪将奇事录》极有脉承,确实写出了陕西人的气质。”之所以能写出陕西人王劲哉的“怪将”气质,不知与汪烈九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有无关系?
但有一条是肯定的,汪烈九是地道的湖北人,是那种有几分“怪气”又有几分“直气”、“傲气”的湖北人。
------这便是一个写过五十万字传记作品的传记作家的传奇,苦辣酸甜尽在其中。好在是苦辣酸甜,而不是酸甜苦辣。
(19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