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红了
天什么时候冷了,冬阳暖暖的,脚步也因天气慵懒怠倦,思绪偶然得闲,一抬头,竟发现漫山的红叶在飞舞,深深浅浅的红,若明若暗的黄,色彩浓烈绚丽,多姿多彩,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强烈冲击,无法抗拒。平日烦烦碌碌的心刹那宁静,烦芜都静止下来,一切头绪变得漫不经心,不重要了。而心中激发的热烈和向往,是前所未有的,曾经的呼唤似乎近在眼前,具体而真实,触手可及。满山的野栗林成片成片地红了,醉饮秋风;秀挺的红枫默立青松丛中,分外耀眼;垸落小院屋角的黄栌枝叶舒展,风情怡人。不就是一抹红吗?可这深深浅浅红的诉说,为什么如此无言却扣动心扉,如此质朴却大气磅礴?色彩,不能不说是一种吸引。那红,有深红似火;渐次,有绯红,如霞舞长空;有浅红,青碧的绿中透着酡颜。再次,也是黄橙,鲜鲜嫩嫩的刚从瓶子里倾倒出来,让人看着渴极了,想吻,想饮。
我并不希望走近它。尽管我千百次地在心里计划,什么时候来一次隆重的梳妆,一身戎装,策马轻驰,扬鞭直指,意气风发。可是,那是种美,美的境界在于距离,距离的欣赏不是得失,而是远远地意会,心领神通。何况眼下冬的寒气一夜夜逼近,红叶的美也只是美,没有如何挽留、生发的意境在,来不得一丝生硬的触碰。枯黄的叶子是一伸手就触到碎裂的金属声的僵硬和易脆,你柔软的心会在触及刹那感到钝痛,痛悔不及。以柔软接触柔软,或许是种美好的相遇,有着幸福的无边遐想。可是,以一颗柔软去碰硬的内里和外表呢,受伤的一定也是柔软。既如此,人,何不留一点美好给自己,把过往的贮香酿成酒,明月清风之下慢酙细酌,任时光点点漫上心头,一如往日的美好,宁馨。
凋零是种过程,是必然。有幸我们大多数人懂得爱惜自己,爱自己的眼,观赏经霜红叶胜火,被它的激情吸引,燃烧。爱我们的心,极明智地选择快乐,选择阳光,纵有风雨来临,也唱一唱雨润碧山山更青,落花无言亦有情。还爱我们的灵魂,爱我们洁白的情感,执手相看,你曾懂得,我也懂。你喜悦我更无忧。你爱过,我更欢喜。生命一路向上生长,向前奔跑,春的希望,夏的繁茂,我们都一厢情愿地以为日子还很长,很长。所以我们说不急,慢慢走,慢慢看,慢慢爱,间伴撒娇,生气,烦恼。孩子般的任性和小脾气是要的,因为我们喜欢嫩绿的单纯无知,也无瑕。少男少女的热烈和冲动也是要的,因为浪漫的黄橙给了我们活力和生气。而现在,秋之宁静大美,暖冬的深蕴内敛,却深深地吸引住了我们。这还是生命的吸引,是纷繁芜杂的生活给我们灵魂的启迪,指引。
当有一天,你能欣赏红叶的美时,不能不说你已长大了。在我少年时,有谁向我输灌过满山红叶的美,有谁向我絮絮叨叨一棵红枫的大气漂亮。即使有,那么一刹时,也是妈妈和奶奶在黄昏时对着垸前夕阳里血一般染红的大枫树啧啧连叹,引得小小的我抬头吧。可一心想着快快长大,早日实现美好愿景的小人儿会留意过那种火焰般的燃烧吗?能理解那种美得如霞彩的飞舞,是一种内心的昭示吗?再大一点,当我从遥远的高中放假归来,偶然在深秋的山坳里惊见一树红枫如火苗,猎猎燃烧在风中,那时的我,一定不只读过“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更希望有孟浩然“洞庭去远近,枫叶早惊秋”之类的悱恻谴绻,表达一点郁郁的情思吧。再后来,后来开始工作了,开始懂得什么是生活了,才知季节是要一步寒凉一惊心地去看的,人生要一步一步去试探走的,春耕夏绿秋红一点点地来了。红叶的凄美壮烈,也就在匆匆而逝的昭华里一再惊艳,引得你对景生情,感叹连连,诗情薄发。
生命是个不断开花的过程,最美的时候你遇见谁,谁又在季节的深处等你,等你一路旖旎,渐行渐近,褪却青涩,亭亭玉立,在你经过的路口静静等候。蓦然抬头,我们都在,幸福一直在前方,在岁月深处,一径花红,几杆竹翠,小院幽静,等你葱茏的手轻轻扣击门扉。
“请采撷我吧——秋牡丹!”浪漫主义诗人艾米莉·狄金森于是呼喊,“当夏季的日子插翅飞去,我依旧是你耳边的音乐,当夜莺和黄鹂精疲力竭。”岁月一去不返,生命的印痕却在,幸福的过往却在,我们的心仿若红酡的酒,沉浸在漫山红叶里,把对未来的向往愈演愈烈,愈演愈诚炽。
旷野的风中,一树树红叶一动也不动,仿佛那些静美的昭示一动也不动,它在提醒幸福,它在渲染激情,它在描摹风景,它在迫切呼唤。你走近也好,远远欣赏也好,都是人间俗世的温暖,暖暖地在心里增添亮丽,明媚。事业的步步进展,家庭的幸福,情感的慰藉,活在世间的不骄不躁,就是你眼中的红色,心中的熨贴了。
“枫叶欲残看愈好,梅花未动意先香。”偶翻得陆游的《初冬》,一句“看愈好”,应一句“意先香”,恰是无声胜有声,水波微澜。人生的旅途中,滩多浪急,水流清澈时有,水流婉曲时有,读得懂枫的炽烈,是酒酿的沉淀,必嗅得着梅花的淡淡清香隐隐而来。一样是缕缕的清音入耳,丝竹管弦中,高山流水的颤栗惊心,那种感受,我们暂且就叫它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