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春雨
《雁归春雨》
1
连续坐了两天的客车,龟缩在那一处小小的座位上,李清野的心情差到爆。
运差的时候是会“双喜临门”的,站在草地上他烦躁的看着司机和停止不动的客车。
行驶时客车排气管突然开始冒大量的蓝烟,他们被迫趋停。
“师傅,您这车什么时候修好?说好的今天到突泉,还能按时到达吗?”
等了十五分钟,李清野耐不住性子去询问。
“欸,恐怕不行了,这里手机没信号我联系不上公司,也就申请不到援助,就这个百里之间没有人影的地,先等等吧,万一有人来呢?”
李清野简直想骂他,等到什么时候?有人来就一定会修车吗?什么破车?不会出发前仔细检查一遍吗?你就是怎么对顾客负责的吗?
等候的时间越多,乘客越发的怨声载道,李清野在嘈杂的说话声中环着手臂假眠,他不加入埋怨的队伍,在旁边像看热闹一样。
远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行来,激起了被滞留的人的希望。
来人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他一身蓝色的蒙古袍,很高壮很黑,留着寸头,很像古代偏远地区部族里的成员。
那人驾马走到车头司机那里利索的翻身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欸,开着开着车突然就冒蓝烟了,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我也不敢再开车,手机没有信号也联系不上别人,这就等到你了,您是?”
“我叫卢邺,这里的镇长,车的故障我帮你们看看?”
“好,好,您请。”
卢邺去车前翻看着,过了一会儿他冒出头来,举着一双被机油覆盖着的手问:“车上有备用的密封垫吗?”
“密封垫?有,有。我去拿。”
更换上新的密封垫,卢邺拍了拍车身,弯身用脚下的绿草擦手,对司机说:“师傅试试车还能不能开?”
客车缓缓启动,还未行驶前,司机胳膊放在窗户上和他喊着说话,“谢了阿卢镇长。”
那人向司机摆手,露出一抹爽朗的笑来。
李清野坐在车座上的睥睨着他,从他的角度看去,身穿蒙古袍的卢邺只有他那一口大白牙显眼异常。
站在骏马旁边丝毫没有被压下来他的气势,和蔼又睿智,像是天生的御者。
司机开车停到一处站点,说:“大家注意下车,我们已经到了终点,突泉已到,请大家有序下车,如果各位后续还需要用车的话还可以拨打我们公司的电话,联系我们,保证有车,随时接各位回家。”
四周三三两两闪过应答的声音,李清野与人流拉开距离,最后下车。
十月份秋季这点冷他还耐得住,李清野只带了一个黑色的背包,里面只有两件换洗衣服和一只录音笔,笔记本电脑,记者证,和一个笔记本几杆中性笔。
这是他出外勤带的所有东西。
在草地上躺到天黑,李清野徒步去租赁的蒙古包的方向。
他去厂家处拿房间钥匙,不料负责接待的小哥拒绝道:“不好意思先生,您订的那座蒙古包被别人以三倍的价钱抢了先,您可以再选一座,不过价格上要提高一些。”
“你说什么?那是我预先订的,你们作为商家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吗?”
现在是旅游旺季,蒙古包供不应求,小哥自是不在意他这一个客户的。
“先生,您可以选择住在我们这里选一个更高价格的蒙古包,也可以选择走,毕竟草原那么大您总归能再碰到租您一座新的价格低的蒙古包的不是?”
他说的话有点欠扁,李清野泄出戾气,高声冲他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方式吗?就因为几个钱,行不商之道,你可真够给你的地区你的家乡长脸的!”
小哥低头整理着柜台,假装听不见他的话。
毡子做的封闭门被掀开,从外面走进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眼下的局面,猜测道:“你就是我花三倍价钱租的那座蒙古包的前租客?”
“是你抢的,是我租的。”李清野不客气的纠正道。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习惯性的去摸肚皮,“那又怎么样,结果蒙古包是我的不就行了吗?”
“这是我先定下的,不管你给出多少钱也改变不了这是你抢了的事实,你懂不懂先来后到,还有你,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你的老板知道你这么坐地起价的服务吗?”
“有种你就掏出更多的钱,没钱别再这哔哔,我看上了我就要了,咋的吧!我一没抢二没偷三没不光彩,是凭我自己的钱拿下的,你有意见吗?你有钱吗?”
李清野低骂一声,言语犀利,“你有点钱就全世界你最大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长的像猴子,身材像老鼠,我要是你都自卑的不敢出来,怕吓到别人更怕把自己吓死,欸,我问问你,你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会不会被吓到阿?”
“你,你才是老鼠猴子,我今天就告诉你了,这房间就是我的,你有种出钱比我高,我出更多的钱,看那蒙古包最后归谁,今天我还非和你杠上了,不过看你那样,你出的起吗?”
为了外出方便,李清野穿的是灰褐色的工装服,看起来的确不像物质生活富裕的人。
李清野还待说什么,蒙古包外又进来一个人。
“出什么事了?小麦,你就看着你的顾客在你这里吵架吗?”
小麦慌了慌,连忙解释道:“镇长不关我的事啊,他们吵得阿,他先订好了蒙古包但是他出钱高,我们就给了出钱高的那位,另一位可以再租一座蒙古包嘛,这是老板说的谁给的钱多优先服务他们,我跟着老板的意思走的和我的确没关系啊。”
矛盾听完,卢邺脸色有点不好看,
这种坐地起价的事情在他管理的地界发生,是他这个当镇长的失职。
“这位先生抱歉,对您租赁蒙古包的事我表示深深地抱歉……”
“你的抱歉有什么用?是我能以原价住到原先预订的蒙古包里头,还是能改变他们的坐地起价?”
卢邺抿唇,他只是抱歉,面前男人说的两条他的确满足不了。
“这样吧,你到我家去住,不要钱,离这里很近,旅客来这里都是跑了一天想要好好休息一晚,我家很安静,周围没有邻居,你看行不行?”
李清野瞥了他一眼,撞了那暴发户一下,抬脚向外走去。
“你!”
“欸,别生气,他不是故意的,小麦,快带客人去蒙古包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再换。”
把人哄得走了,卢邺拦下小麦,没忘他刚才做的事,“小麦,你的事明天我再找你,你好好想想这件事你做错的地方。”
“镇长……”
“没有商量,快去照顾好你的顾客,明天来找我。”
卢邺的家里和李清野预想的大相径庭,是一间平房,红瓦砌成顶黄泥抹成的墙面,外面的一面墙上几乎安的全都是玻璃窗。
里面摆置也很简陋,炕占了大半,能供人随意转动的空间并不大。
李清野注意到他穿的蒙古袍,边角处都已经泛白了,看着不算太好,他说:“欸,我见那人叫你镇长,看起来你混得也不咋地嘛?”
卢邺嘿嘿笑了,“咋不咋地是由自己来看的,我在这里有间房子,心就有了归处,在我看来可是非常咋地的事。”
银质的碗盛着奶茶,卢邺右手递给他,说:“卢邺,邺城的邺。”
李清野接过碗道谢,说:“李清野,清水,野草。”
他递来大碗的手指指甲缝里干干净净的,指甲也修的很齐整,李清野有了兴趣,问道:“你家里可以随便看看吗?”
“随意。”
墙上贴了好几张照片,炕上还放有一些农作物和维修方面的书,李清野翻看着,在相册集里发现两本毕业证,其中一个是硕士毕业证书。
卢邺还没走,底下有麻袋里装着混合一块的药材,他挨个捡出来再分装好。
“这些都是你的?”
“对啊,照片看着不像吗?”
证书上他的照片蓝底黑色西装,比现在要年轻,也要皮肤白一些。
“你高学历毕业怎么来这里工作了?被分派来的?还是当镇长给的钱多?”
“哈哈哈,你可真会想象,因为这里是我的家乡,在外漂泊的游子回到家乡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李清野被反问到了,他点点头,心里并不赞同。
走出去的人们都希望逃离家乡,因为家乡贫困落后,他们接受过高等教育,看的过外面的视野开过眼界,不像他,李清野看他待在这个苦地方还一副乐哉快哉的自在模样。
实在是不体会不到他快乐在哪里了。
药材分捡了半袋子,卢邺用手背揉了揉眼睛问:“你是来这旅游的?想好去哪了吗?”
“不是,我是记者,来收集素材,走哪算哪吧。”
李清野问:“你专门学过修理汽车吗?我见你今天下午修车的时候的操作很熟练。”
“你也在那里?真巧阿。没有,大概是熟能生巧吧,突泉没有专门的汽车维修工,我见的多了,再回去看些书,自己摸索出来的,勉强能够修补一些常见的问题,碰到涉及深奥技术的问题就不行了。”
卢邺放下手中的药材,把各个袋子系上口,说:“你今晚睡炕,我在隔壁房间,你有事可以叫我,行吗?”
“好。”
2
泥土铺盖而成的硬炕铺上厚厚的棉被,没了写不尽的稿件和催稿,李清野再次之睁眼醒来,阳光透过透明玻璃把他整个人都罩着。
像是置身于一个名为舒适的安乐窝。
躺在炕上体会呼吸可闻的早晨,李清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安宁祥和。
一阵嘈杂声传来,之后是一阵童音诵读的声音。
起床简单的洗把脸之后,李清野寻着声音找过去。
是卢邺领着几个小豆丁在上课。
用木板挂起来当作黑板,碎砖头当作粉笔,不过十几个小孩,清一色的亮色蒙古袍,全都坐的端正,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木板,嘴里跟着卢邺说的在念。
李清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卢邺教的是语文,一课学完之后他又换了科,英语课本不够,小孩几个人看着一本书。
等他们结束,卢邺走向这边,他问:“草原上的炕睡得怎么样?你饿不饿,等会儿一起吃个饭?”
“感觉很好,可以啊。”
卢邺去屋里喝了水又出来,跟他一样倚在门框上看着院子里奔跑着玩闹的学生,嘴角噙着抹笑。
“镇长还亲自教学吗?你们没老师?不要告诉我你们学校就这么一点学生阿。”
“镇长不能当老师吗?学校里的确就这么几个学生,有的还是倒贴钱他们家长才愿意送过来的,我一个人教的过来,”
“你们是不是也没教室?就把你的家当做了教室?”
“不是,有学校,镇上的人集资建设的一排平房,今天教室漏雨了,左右家里有多余的板凳,我就带他们来了。”
李清野点头,看着院内摆放的板凳若有所思,他一个人住的院子里备着这么多桌子板凳,看来是经常会碰到这种情况,那这种教学条件是够艰苦的。
“你没想过招几个老师吗?你既是镇长又当校长,忙的过来吗?”
李清野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打开递给他,卢邺摆摆手,“我不抽烟。”
他一个人也没抽,把烟收了,李清野听见他说:“我们学校还有一个老师,因为她的孩子在这里她来看着孩子,顺便给孩子们做午饭,她帮我解决了孩子们的吃饭问题。其实不是没有招人,是招不到,草原上最多的是风和草,这里其实很贫困,教育落后,经济交通落后,老师们都不愿意来这里教学,我们又提供不了那么高的工资,所以也就只有我一个人既是校长又是老师。”
“这就是你回家乡的原因?想要建设帮助家乡?”
“是,但是我回来之后感觉完全变了,我是抱着奉献自己的念头来的,但是后来我发现反而是在这里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是家乡给了我展现我人生意义的契机。”
“呵,奉献型人格?”
“是成就感满足感,我在这里收获的是在外工作完全得不到的,镇长的职位、孩子们的崇拜、村民的的爱戴,这些足够了。”
“是吗?”
“嗯!”
李清野眼神看向远方,那里是高耸起伏的楼房建筑,这里离那里太远了,人眼看去模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那处青绿的草地仿佛是分界线,分割出高耸的建筑物和平旷的草地,一方是城市,一方是草原,又好像是贫穷落后与富裕迈进的分界线一样,分明且存在。
两边的人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中间是巨大的鸿沟,如果要过渡的话,需要把沟填满填平,那外面的人如果不愿意去扬起铁锹去填沟呢?里面的人也不会焦急,因为他们当中有的人愿意站出来,愿意当那个第一个去填沟的人,一人的精神传递百人,根根力量凝聚起来,汇成汪洋大海,直到把鸿沟填平的那天。
村民宰杀了一头牛,几户人家在夜晚燃起篝火,共同吃着肉聊着天。
夜里的内蒙很冷,李清野坐在火堆最近处还是冷,卢邺拿来自己的皮袍扔给他,哈了一口气问道:“怎么样,穿上暖和吗?”
“嗯,现在不过是10月份,夜里温度就这么低了吗?”
“你不是正在体验吗?内蒙不只是冬天温度低,秋天的夜里温度也很低。”
当地的人吃肉都是用小刀边吃边割的,李清野不习惯这样的吃法,端着杯子一直在喝水,他觉得说出来有点败氛围,这毕竟是人家的风俗习惯,他应该客随主便,而不是没有眼色。
“清野?你怎么不吃?”
“我……”
“哦,是我没有考虑到位,你等下。”卢邺说着奔去腌制牛肉的地方,他找出一双新的筷子过来,说:“给,你是在顾虑这个吗?我没那么细心,你直接跟我说就行,不用不好意思。”
卢邺是笑着说的,李清野看着他的眼,弯弯的眼皮下是耀光,被火焰照得那么亮。
李清野接过来,清了清声音说:“谢谢。”
“不客气。”
脚边绿草挠捉着脚踝,李清野把它们撇到一处用脚踩着,问:“卢邺,这里的草一直是这样吗?高高的好像一年四季都不死一样?直往你脚底下钻。”
“当然不是了,你难道没发现青草的颜色每天都在变化吗?从绿到青到黄,直到死它都没有离开过这片草地,从一而终。”
最后四个字逗笑了李清野,他灌了口牛奶,扭过头看着远处。
秋季山峰上的白雪还没有化,一处草原一处雪山,本是夏冬两季才会各自出现的景象,却在同一处天空下并存。
有种大自然旷世奇景的味道。
李清野问:“那上面人能登上去吗?”
“可以,但是非常有危险,我奉劝你不要去,石灰岩久经风沙沉淀极其不稳定,容易坍塌,气流不稳定会发生雪崩,而且温度很低,氧气稀薄,换句话说,就是死亡的几率非常大。”
“我就是问问,你说的那么严肃怎么脸上表情也跟着那么严肃阿。”
卢邺顿了顿表情,眼神不容置疑道:“不是,是必须这么警惕,天灾避免不了,但人为的冲突完全可以改变。”
李清野后来从村民那里了解到卢邺当时为什么那副表情,为什么对于登雪山这件事那么严阵以待。因为卢邺的老师魏新刚,就是登山时遇到了雪崩而死亡的。
3
李清野去逛了逛周边的景色,他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没人的地方只有光秃秃水和草,只剩下静意。
他正好落得清净。
衣服盖住头,李清野躺在岩石上,懒懒的睡起了觉。
不知道过了几何,他被一阵马蹄声吵醒。
为首的是卢邺,他领着十几个村民百姓,每个人都骑在高大的骏马上,马上驮着货物,但依旧不影响他们驾马的快速。
扬起缰绳的手臂强劲有力,配合着多彩的蒙古袍,独成一道特色的动态风景。
猎风扬起了他们的衣袖,卢邺以一种迎难而上的姿态,无畏的、勇敢的、坚定的迎上面前的风带起的气流。
李清野看着他们走远,马蹄扬起一大团的尘灰,继而消弭,他拦了一辆观景车,跟上他们。
在临时搭建的棚子前面停车,李清野看到村民们正把马上的货物搬到称上,卢邺拿着几张纸每来一个人就动动秤砣,再在纸上记上数据。
“卢邺,这是什么?”
“哦,这是黄芪,本地村民种植的药材,现在到了采摘的季节,每家每户晒干了拿来卖,有药材厂家来这里收购。”
“你们就是靠这个为主业吗?”
“不是,药材有种植周期,对于我们的收入来说有局限性,还有本地特色的吃食,我们都是会向外销量的,这些都是收入的来源之一。”
李清野躲在阴凉处,看卢邺忙里忙外,他作为负责人,要把每个人带来的药材都经手一遍,再逐个记数。
卢邺忙完过来,他今天换了身衣服,黑色的外套,运动鞋,像个大城市里老师的样子了。
卢邺问:“等会有药材交流会,你有兴趣参加吗?”
“交流会?行啊。”
中蒙药材交流会上,大横幅上白字红底的字写的是:推进中蒙药材交流发展,助力乡村振兴建设。
卢邺作为代表上台去讲话,他拿着话筒咬字清晰,带着从容和善的笑。
一段讲话结束,卢邺站在台上接受别人的鼓掌。
隔着人海卢邺看过来,对视间李清野向他竖起大拇指,露出一个肯定的笑。
西装革履的人旁边是蒙古袍的人,他们人来人往的,李清野看着看着竟然有些泪目,这次交流会,卢邺肯定出了不少力,经此之后,本地的药材有厂家持续收购,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本地村民收入低的问题,功在一人,造福百人,是为振兴。
一人留在草原上,推动当地的发展,他一个人一个肩膀,托举着千百户人家的生计担子,无怨无悔且甘之如饴。
可对于卢邺来说,留在草原振兴家乡又何尝不是一种牺牲?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得了,看待问题不同得出的感受不同,最终结果也就不同。
开幕式结束,卢邺结束了交流会议跟着村民收拾残局,他叫来李清野问:“你待会有事没?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没事,好。”
草原上也有没雪的山丘,卢邺带李清野来到了不高的山上。
已是夜里,秋风裹着寒意袭来,卢邺旋开带来的酒囊喝了口烈酒,瞬间身子一暖,他递给身旁的人。
“……嘶!”
李清野被烈酒辣着了,卢邺喂他一颗糖,嘴里笑他。
“清野,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很有故事的那一类人,你要不要说一说?趁着四下无人,趁着风光正好?”
李清野呵笑一声,“卢老师,你也这么八卦的?”
卢邺笑而不语。
他清了清嗓子,说着:“我是被赶来这里的。我不到30岁却是春雨建刊以来最年轻最有才华的主任记者,但是来之前我被免职了,因为一次报道。一个工业污染排放的事件,我调查了事件的起因却被上面压下来,真相不让报道出来,我妥协了,最后受害者自杀了,这件事闹大了需要有人站出来顶上去,所以我就被报社推出来当了替罪羊,经过这件事之后我非常失望,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疑问,我真的热爱记者这一职业吗?真相正义真的压不过权势金钱吗?”
“我们报道真相是为了世界上有更多的公平,可这件事让我很迷惑,这条路我做的对吗?”
找到了一个契机,就是有了吐槽的发泄口,卢邺安静的当着树洞,听他说的话。
“你知道我的同事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是挤着脚穿公主鞋,死要面子,他们说我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报社里的所有人,他们表面上与我交好暗地里不知道和其他人怎么说我,不过是用完我的东西要给我放到远处,没我的允许我的东西不让碰,这不是小气吝啬,这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礼貌吧?我真的很难理解他们这种思想。”
“哈哈,强大的猛兽之王总是孤独的,我看到你不像你说的那样,清野,你对特殊事件和感情很敏感,你很细致的察觉出一件事情蕴含的情感,以小见大从而披露出来。”
卢邺说着双手张开,大喊一声:“啊——”
“清野,跟我一样喊,没人会听到,把你的不满你的怨怼都喊出来,凭什么叫那些不好的情绪压在我们心底?我们不要!”
李清野按他说的去做,高声道:“去你的编制,去你的无耻同事,你们才是有毛病,我那是洁癖独特,你们羡慕我吧!阿阿——”
“我的突泉,我的家乡,我一定会把你建设好,一定——”
喊过痛快过,两人双手撑在膝盖上有点气喘。
李清野说:“我有点不明白,你高学历,就算去偏远地区也会有不小的成就,为什么要来这?不怕做不好和熟悉的乡里乡亲闹得难看吗?你不会觉得自己很可惜吗?学习二十几年回到这里,你不怕和时代脱轨吗?你不怕没人记得你吗?”
“内蒙也是祖国的一部分,我投身于祖国建设,只要结果对大家都好,至于实施过程和手段,我不怕弄得难看。”
“你比我有爱国心,我就没你这么高的觉悟。”
卢邺笑,缓缓地开口:“清野,你这句话有歧义,你身为记者披露世界上的公平和不公,调查真相追求正义,这同样是在为国家的稳定安定献出一份自己的力量,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在做同样的事。”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卢邺郑重的重复道。
李清野扭头和他对视,缓慢的肯定的点头。
李清野受邀去学校参观,说是学校,就是两间有窗户有木门的平房,房间里面需要一直开着窗户,因为电力供应不足,光线不够。
他倚在窗户上看着卢邺讲课,他讲课很投入,激昂澎湃的感觉直接展现出来。
一节课结束,李清野也就看了他一节课,越看越感慨。
真的有这么一群人甘愿当薪火,去托举新学生,甘愿当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去建设更美丽的家乡。
卢邺就是这么样的人。
一个默默无闻的竭尽全力做事的英雄。
李清野走进教室和他说话:“你回家乡多久了?”
“嗯……12年。”
“很苦吗?”
“当然,比我解过最难的代数题都难。”
“能和我说说吗?在不唐突你的情况下。”
卢邺转头一笑,李清野又看见他那口白净的牙齿。
卢邺脑中捋了下思绪,开口说:“我刚开始回来的时候最接受不了,作为历代以来最年轻的领导人你没有做出点实际性的成就村民们是不会服你的,所以我开展教育、镇上的工作、协调药材收入、销售当地农产品,遇到了无数的困难,可是我都挺过来了,我耐心地去处理事情,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去解决。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想着,我要读得很好,考得远远的,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逃离家乡了,可是后来我的想法变了,我们接受高等教育的目的是获得知识增长眼界帮助家乡完成建设,而不是为了摆脱家乡。”
一阵静默之后,李清野叹了一声气。
“怎么办卢邺,我有点敬佩你了。”
卢邺放肆的笑出声,他伸手拍了拍说话的男人,打趣道:“我发现了你捧人很有一手阿,跟哪学的?”
有村民找卢邺有事,他被叫出去,安排道:“你看着点学生们,我出去一下。学生们,这位是李清野清野哥哥,让他先陪你们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
李清野坐在小凳子上,双腿有点不知道怎么放,他陪着他们玩,主要是看着他们。
两个小孩一个捧着一张纸一齐过来,小女孩问:“清野哥哥,你的名字是这两个吗?”
李清野把纸拿过来,工工整整的两个字在纸面上,清字写错了,他浅笑了下说:“不是阿,清是三水一青的清,这个是轻风的轻。哥哥教你写。”
李清野拿起纸和笔,自己写了一遍,又握着两个小孩的手重新写了一遍,
小孩接过纸,奶声的道谢,“谢谢清野哥哥。”
“清野哥哥,外面是什么样子啊?”
此话一出其余的小朋友的目光也看过来,李清野扬了扬声音问道:“有没有小朋友去过外面啊?”
一个小孩举手后说:“有,我妈妈带我去过县里,我看见过楼房,还有彩色的灯,好漂亮的。”
周围的小朋友看着他的眼神里都是羡慕。
李清野看的苦涩,对于城市里的人来说都是很正常的景色,可是对于这里的孩子来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他点头,说:“对,这位小朋友说的很对,外面不是蒙古包,也有平房,但更多的是高楼大厦,是很多层平房堆放在一块,然后摞得很高,这样的房子叫做居民楼。”
“……”
李清野洋洋洒洒的说了很长时间,小孩的求知欲太旺盛了,几乎是他说一句话就有小孩问他这里这里为什么,他只得停下来解释,再继续刚才的思路。
一直说到小孩下学,卢邺给他端来杯热水,含笑道:“辛苦你了,带小孩不容易吧?”
“体会到你的难了,你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真的厉害,大拇指送给你。”
“哈,我看你还挺会和小朋友玩的,怎么,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我这里当个地理老师或者政治老师?”
“你可别说了,我就是看的多了会讲些与课本知识无关的东西,这些与课本无关的,我怕带偏你的学生们。”
卢邺停了这个话题,转头说着,“你想不想去看看我的老师?魏新刚魏老师。”
就在学校后山,一处平旷的草地上有一处凸起的坟墓,立着一块木牌,写着魏新刚的名字。
站在坟前,卢邺蹲下来用手擦着木板上的灰尘,他事忙也不常来,今天想来完全是偶然的兴起。
“我的老师在突泉生突泉长,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家乡的教育事业,一生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教书育人。我最敬佩的就是魏老师,无论是从学习上还是做人方面他都影响着我,他把我送出草原又劝我回来。”
“你是被他劝回来的?”
“是,那年我研究生毕业,工作了半年时间,魏老师来了,他带我回这里走了一趟那之后他邀请我回来,我答应了。”
“你怨恨他吗?”
卢邺想了一会儿,认真道:“一开始的时候有,但是等我真正把自己看成是本地人的时候,我对他只有理解和敬意。”
“你在这快乐吗?”
“是充足且幸福。看着孩子们一天天获得知识,看着牧民们一天天腰包鼓了起来,看着家乡一天天变得更好,我由衷得快乐。”
走的时候卢邺先转身,李清野却停了几息,他端端正正站好,脊背微弯,向魏新刚鞠了一躬。
说要走那天晚上,两人躺在同一张炕上,拉着闲话。
李清野问:“卢邺,你有梦想吗?你的梦想仅仅只是献身于家乡的建设致力于家乡的经济发展吗?”
“是,也不是,我的梦想是教会这里的孩子们走出草原,去外面学习更广博的知识,锻炼他们的能力,然后再回来。我也希望我能坚持得久一点,我希望我能影响更多的孩子。”
“就像你一样?”
“对,总要有人回来的,总得有人舍己,总得有人积微成著。再说,为国家科研向前发展的人那么多也不缺我一个吧,但是我的家乡不一样,这里地方落后,不被发展,远远的被甩掉在发展创新的队伍之外,未来的几年乃至几十年,仍需要很多的像我一样返乡或者外来的人员致力于这里的建设,帮助这里摆脱贫困的标签,我不敢说我能凭一己之力改变突泉的现状,也不敢绝对的说突泉没有我不行,可是我很坚信,突泉需要我,就像我小时候魏老师对我的教育一样,不然今天就不会有我在这里豪言壮语了。再说,建设家乡也是另一种报效祖国的方式,我站在祖国大地上,一样的爱国。”
“呵,哈哈。”
卢邺疑惑,“你笑什么?”
“就是高兴了,相由心发。”
乡村振兴重在乡村,而教育对于乡村尤为重要,教育是一项长久性的建设项目,发展当地经济是更直接的一种振兴手段。
乡村振兴非一时之力,非一人双手能够托举起来,这是一项艰难持久的任务,需要长年累月的努力方可见证效果。
乡村振兴这一战略在17年首先被提出来,吸引在外技术脑力并存的年轻人归乡并不仅仅是为了让当地产业行业的后继有人,还是当地技术传承的一大重要措施,在许多偏远荒凉地区,一些文化遗产,例如瑶族手工绣品,因为跟不上时代,因为运输传播的不足,导致了许多的商品手工艺品滞销,险些造成绝迹的状况,许多商品销售不出去,也就造成了当地经济市场的极度不景气,若这种境况长时间得不到根本性的改善,就会造成贫者愈贫的死局,哪怕是一些本地的有技艺的手工业者也只是守着自己的手艺“报国无门”,这既是浪费了他们精致的手艺,也是社会经济交流市场的一种落后。
城市化越来越严重的当代,总有一些逆行的人,他们在外学会了技能回到家乡,一鼓作气,埋头苦干,致力于家乡的振兴与发展。
这么一些人是一个新的名词群体,这一群体所做的事叫做雁归。
李清野走的那天是在学校和卢邺告别,等车的时候他打开手机开了录像,屏幕上出现孩子们的身影。
很多孩子清脆的笑声,他们做着简单的游戏,骑着马的、奔跑着的、手拉着手转圈圈的、拍着手数拍子的、唱着语调简单的民谣的,李清野身处这样童真美好的氛围中,慢慢笑了起来,他跟着孩子们跑着,没有目标,只是笑着。
卢邺处在他们围成的大圈之中,和他们笑得一样天真没有烦恼,他看着他们,眼神期待希望,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师,这样的场景肯定也是出现过的吧。
年轻的魏新刚看着稚嫩的孩子,眉眼晕着笑,眼神耐心且细致,他培养的是家乡的未来,他的眼神是期望。
卢邺带着学生们站在学校门口挥手和他送别,李清野上半身探出窗户,喊道:“回去吧,有缘再见。”
“清野再回来!”
“清野哥哥……”
彼此越行越远,他们融入草原之中,最后变成好几个黑点。
李清野戴上外套帽子,把胳膊横在脑后慢悠悠的倚着,看着窗外变成黄绿色的野草,他缓缓勾唇。
看着一帧帧颜色一样的草地图景的变换,李清野莫名自信。
他坚信,在这片草原上,一个卢邺办不成的事,会有千千万万个卢邺出现,接力比赛一样相继出现,共同完成这项负重致远的任务。
蓝天白云之上,行过一排的大雁,它们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很像鸭子一齐叫起来时候的聒噪,但是,它们成群的飞过,整齐而接力。
飞在这澄清的天空中,大雁的动伴随着静物的美,自成一副美好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