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井古镇
知道火井古镇,是因为朋友老杨,火井是他老家。去火井古镇,也是因为老杨,在德阳生活近二十年的老杨,回火井买了新房,装修完成那个夏天,邀我们去做客。
火井古镇的街道是石头的,从阶沿到街面,石板错错落落而又不凌乱。街边有一条水沟,在我的印象中,古镇街上大多有水沟,但似乎都没有这条小巧精致,它一尺来宽,石头砌得四棱四线,一丝不苟。沟里的水流得很轻快,像一首歌,水纹亮亮的,泛起一袭清凉。老杨说,水是从南宝山上小溪里流下来的山泉水。
很早便听老杨说过,火井在南宝山,山上林色繁茂,深篁幽翠,有很多山野之趣。据老杨说,掩映其间的老屋,时常有野兔、野鸡光顾;玉米扬花过后,还会有野猪溜下来,拱玉米,偷吃嫩玉米棒子,他小时候,不止一回撵野猪,不敢赤手空拳,就拿锄头、砍刀。这情景,让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鲁迅笔下少年闰土刺猹的画面,甚而设定老杨撵野猪也是在金黄的圆月下。我问老杨,南宝山有没有猹?或许也和鲁迅一样,他并不知道猹为何物,便说山里有鱼。他说夏天时,南宝山清澈秀丽,溪水潺潺,会有很多梆梆鱼。之所以叫梆梆鱼,是因为这鱼会发出敲木鱼似的“梆梆”声。夜里,拿手电筒对着“梆梆”声一照,那鱼便停止叫声,一动不动等着人抓。抓梆梆鱼让我想起少年闰土也是会抓鱼的,于是,自然将火井古镇与鲁迅的故乡相提并论。
或许,火井古镇与南宝山相倚已久,溪水穿街过,却并不像鲁迅故乡那般一样是江南水乡。火井古镇的房子是木板盖的,在街两边一顺儿排得整整齐齐,木板发黑发旧,偶有些刻痕,露出几个或清晰或模糊的字样,生出些莫名的沧桑。房子有一层的,也有两层的,老杨告诉我,这里住的都是土生土长的火井人。那天,走进古镇已是下午五点过,临街的房门大多半开,太阳将光芒压低,使劲往门里挤,在幽深的阴影里拖出一片长长的光亮。屋里有人后背向门坐在光亮里,任由阳光照射,只弓着身子一动不动,仿佛入定。有屋里的人在阴影里乘凉,阳光移过来,把凉椅和凉椅里的身体照亮一大半,也不移动一下,只悠悠地摇着蒲扇。还有一间屋里,一位老爷爷和一位老婆婆守着一辆婴儿车,老爷爷在左边,老婆婆在右边,老婆婆推一下车,老爷爷拉一下车,婴儿车轻轻地滑到光亮里,太阳一晃,车里的孩子便咯咯地笑,老爷爷和老婆婆也跟着笑,然后,老爷爷推一下,老婆婆拉一下,婴儿车又回到阴影里……
街上稀稀疏疏有些店铺,都是火井人自己开的。有一家卖酒的,土酒坛用红布封了口,挂上手写的“正宗高粱酒”,价格很接地气,四元、六元一斤不等,最贵也不过十五元,没人买酒的时候,主人就在柜台后面打盹。也有电器商店,摆满电视机、洗衣机、冰箱、微波炉……不像城里大商场,没有闪闪烁烁的光影,也没有叽叽喳喳的导购,店里很安静。时装店也有,挂一排花花绿绿的裙子,青瓦屋檐下写上某某时装店,便有了时尚感,有洋气的,把英文写在木板上,“playboy(花花公子)”“angel(天使)”,不知道那些买衣人是否都知道意思,或许也并不需要知道。最惹眼的是理发店,理发椅是老旧的实木椅,漆色已掉得差不多了,看起来特别扎实,然后是剃刀、剪子、推子,几条白围裙,简单得让人有穿越的感觉。
古镇最热闹的地方,有一家饭店,土红色的餐桌,土红色的椅子,土红色的柜台,没有招牌。一到门口,便见柜台里边站着一位中年女子,绿色格子裙,外套红色围裙,眼睛亮亮地往街上张望,不时大声招呼路人,声音清脆里有些柔软,似乎与家人聊天一般。我又想起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但似乎又不像,至少没有圆规式的姿势,更没有鄙夷的神色。
中年女子看见我们,便冲老杨问,毛血旺怎么样?去老杨家,午饭是他在新家里亲手做的。老杨说,老父亲八十岁了,舍不得山上的地,又是种菜,又是养鸡,听说我们要来,把这些东西背了十几里山路弄下来,说这才是正宗的山里味儿。中午,满桌子山猪肉、竹林鸡、莴笋白菜、茼蒿豇豆,让人回味无穷。其间,有一道毛血旺,麻辣嫩滑,入口即化,口感又不一样,老杨说是火井特色,是刚才那家饭店的招牌菜,专门从饭店买回来的。我说,如此好店,怎么没个招牌?老杨说,饭店是火井老字号,美女就是招牌,在古镇,一说美女饭店都知道。
太阳落山后,街上的人多起来,或在门口编竹篮,或在水沟洗衣服,或收街上晒好的玉米,也有只背个背篼从街上过,让人无以判断何去何从的。此情此景,我仿佛有些明白老杨回火井买房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