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公园
坐落于乡村中的公园要以它的形制从这个环境中脱离出去。木质的围栏分上下两层弯曲而行,它们依地势而延展,或高或低,因为是平原,再低再高,也绝不会过分。这样就保持了它的平和,再起伏跌宕的心情,到了这里也会被抚平一般。寸把粗的树干保留着它的皮质部分,看着粗糙,也正是这原始的粗糙显出它的古朴、自然。门口的装饰也简单明了,两根立柱是粗壮的树干,看着就安全的样子,看似毫无修饰,却与围栏形成呼应之势,其实还是用了心的。这谓之门的地方,没有丝毫的阻拦之意,给人足够的自由,随意出入。石板的路径,将你带入其中,这样的引领,既是自由,同时也将你规范到它的环境与秩序中。
长廊也是木质,只不过加了顶,并不密实,树荫从板壁的缝隙间洒落下来,形成斑驳的影,穿行其中的人,将光影扰乱,让空寂中增添了一些生气。由于少有人来,石板路上飘有左一片右一片的落叶,泛黄或是枯萎;一侧的座椅上也落上了灰尘,掩盖住原本的颜色。园内树木成萌,杨树高耸,它宽大的叶片将天空遮蔽。让人倍感亲切的椿树,斜着身子几乎要倾倒在地面。周围淡绿色五棱形果子,在不知其名的树上零星分布,如果不仔细分辨很难看出它的存在。尽管这里的一切都经过人为的修饰,却处处显现自然的色彩。自然的美景有时无需改动,就让人惊艳。更多时候,“自然”让我们一筹莫展。所以,就需要在自然中仿造自然的景色对自然予以还原。
荷塘不大,在园子中算是点缀。它的四壁用石块垒起,四周同样用木栏围住,即使不用俯身,也可以看到里面铺展着宽大的叶子,白色粉色的荷花挺立着。有微风吹过时,荷花会随之飘动,它的姿态让人的心也会浮动。荷的雅与洁似乎对应了主人的心意,在这个园子呈现隐性雅趣的同时,让这一点突出显现。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曲折向前,以借通幽之意。石子是小小的鹅卵石,硌脚,却能给身体传递舒适的感觉。小路的两边是半人高的冬青,有明显修剪的痕迹,直到它被前方的院落所阻隔。
抬头所见的房屋,名为“草堂”。两个字以行书的字体镶嵌在深棕色木制横梁上。“草堂”有三间正房,木制的窗户与门雕刻着古典的花纹,它的繁复似乎与“草堂”的本意相背离。这样的称谓很容易让人想起杜甫所居的那间茅屋。在蜀地花木葱翠、绿水环流的境地,唯有杜甫的茅屋那样突兀。芦苇搭建的屋顶在阵阵秋风中摇摇欲坠,贫困饥馑的老人以他博大的情怀,在精神上超越自身的困境而为世人而歌。正是这样终极关怀,让这位唐朝的老人一代一代地将他的情怀传递下来。这里的“草堂”似乎只是装饰,门与窗紧密闭合,不知内里包藏怎样的含义。房子的外墙粘有灰色的瓷砖,也是主人想保留古意而特意选择的颜色。而新式的建筑材料所凸显的只有光鲜,这样的外露无法替代古意的厚重,所以还是有些轻薄。在院落的四周、在园内所有的空闲里,不知名的花草恣肆生长,让空寂与生机在同一个空间共生共存。
园子的主人尽自己所能,在俗艳的乡间开辟一个雅趣所在,说明他不满意自己所处之环境,将内心所怀情感,搬出体外,用有形的建筑将飘渺的情绪予以固化。他打造着自己的理想世界,将想象中的美好寄托于此,他创造了这里的世界,给了它一个美好的开始,也曾使这里葱郁而繁盛,在这光鲜的外表之下,却因少于维护或是无力抵御外界的侵蚀而使园子暗藏危机。
在公园的外侧是一条轻浅的河流,水的特质充满灵气与灵性,所以孔子说“智者乐水”。这里的水却是暗黑色,飘散着恶浊臭气,它不知从何处流出,走到这里就停止了脚步,使恶浊积攒起来,形成更浓的气味。木质的围栏,看似坚固,由于施工时工人偷懒,使木桩埋藏过浅,经过夏季雨水的浸泡,风的推动,许多已呈倾斜之式。通向园内的石板,由于地基并没有铺实,有些已经陷落,凹凸不平,这不均匀的受力,使石板断裂。置放到路两侧的垃圾桶,被人踢倒后,再也没有站立起来,使园内的果皮、纸屑随处可见。荷塘里面的水也呈乌色,只是被宽大的叶子覆盖,只从池塘边缘处才可看到。“草堂”屋顶所伸出的长檐出现了明显的裂痕,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种种的险象,看出了主人的无奈,也感知到在这样的一种环境,存在这样的公园,与周围环境的明显差异。
想起路遥笔下的少平,乡村出生的他在城中读书面对他人优越的自卑,在城里打工面对强权势力的无助。而他最大的愿望不是超越或是战胜别人,而是求得自己能够从精神上摆脱狭隘的小农意识,能够精神健康、行为文明地过活。这种意识支撑着他不论在何种环境都去认真地做事情,认真地对待所面对的问题。这样一种朴素,正是传统文化中所倡导的“致知而格物”。而在社会的潮流中,不要说没有坚强的意志,就是园子的主人也无法独善其身。这种潮流,又像暗流,让人在不所知的境况下被悄然淹没。有人说,知识分子是精神社会的脊梁,他们应以超脱的精神、清醒的意识、济世的情怀勇于面对现实问题,勇于批判从己到人的所有私利。如果出现社会的整体沉默,所有的悲剧都会即时上演,这样的例子曾在历史的各个时期轮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