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刘二贵
我上任吴龙镇镇长还没一周,我弟弟刘二贵便来找我了。这天是农历五月初三,正是吴龙镇遇集天。弟弟一向是步行赶路的,估计这回也不例外——我们村离吴龙镇20里路呢。弟弟不坐车,因为他怕晕车;他也不坐摩托车,因为他觉得两个轮子的玩意儿不安全。我说,二贵,你赶集来了?弟弟答非所问,说,你过去是副镇长,现在是镇长了,为什么有权不使?我不明白,说,你要我使什么权?弟弟说,为什么不给妈吃低保?我说,你哥我当镇长,让妈吃低保,全镇人把我笑话死了,骂也骂死了。弟弟说,那就给我5千块钱。我说,干什么?他说,抵妈的低保。我说我没钱,弟弟起火了,一把就将我办公桌上的文件连同茶杯都扫落在地上。文书小王听见了动静,掀起竹帘走进我办公室,推了一把我弟弟说,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野蛮?二弟上去就是一拳,打得小王一连声地喊哎吆吆。小王是新来的大学生,又没有见过二弟,很不解地对我喊道,刘镇长,咋不给派出所打电话?我叹了口气说,他是我亲弟弟。小王捂着脸,瞪着眼,悄悄退出门去了。
弟弟小时候很聪明,只是六岁那年得了高烧,我父母没当回事,以为扛一扛就过去了,结果,他的脑子就被烧坏了。弟弟长得牛高马大,智商却不够正常人的八成。他念了二年小学,什么也没有学到,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长大后,尤其是父亲患癌去世后,弟弟的神经也好像出了问题,极易过敏,脾气也十分暴躁。弟弟二十八岁时,我托人给他说了个对象——一个哑巴。哑巴女孩做家务很利索,我觉得弟弟和她很般配。可是,弟弟愣是把人家打跑了。我和母亲数落他,他非但不听,还说我母亲偏心,给我娶漂亮的媳妇,给他却娶了个哑巴。三年后,我又托人给他找了个对象——一个寡妇,还带着一个五岁的男孩。第一年过得还不错;不知怎么,第二年,他突然嫌弃那男娃,说那男娃懒惰,白吃饭。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干什么?我的傻弟弟啊!不久,寡妇带着她的儿子走了。我让弟弟说几句软化,把媳妇找回来,他却说,哥,你傻啊,一下子走了两个吃饭的,这有多好啊!我这弟弟,唉,我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对付他。有件事我很纳闷——他娶了两任媳妇,为什么就没生下一儿半女呢?弟弟的先天遗传基因绝对没问题,生下的孩子绝对不会傻。现在,弟弟已经四十岁了,是村里名副其实的老光棍。他虽然傻,但有时非常孝顺母亲。他不让母亲做饭,而是自己动手做;做好饭,他会把饭盛给母亲。弟弟农活干得好,饭也做得好。
弟弟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孝子,但他有另一个毛病——爱听闲话。只要有人戏弄他,他保准会上当。我父亲做过我们刘家坪村好几任村长,得罪了不少人。有一次,赖子对我弟弟说,二傻,咱村的驴驹常在背后骂你爸呢,说你爸死得迟了!弟弟不问青红皂白,直接闯入驴驹家,把驴驹家做饭的大锅挽起就扔沟里了。当然,弟弟很老实,明确告诉驴驹,是赖子说你驴驹咒噘我爸哩。驴驹自然和赖子结下了梁子。还有一次,虎子对我弟弟说,二傻,毛蛋违反国家封山禁牧的禁令偷偷放羊哩,还吃了你家的好多黑豆苗子。弟弟就拉走了毛蛋家一只羊,任凭谁说都不还。这事最后怎么了解的?好了解,我赔了毛蛋家1千块钱。村里人渐渐发觉戏弄我弟弟会惹事端,所以,大家后来在他面前说话就得小心翼翼了。
我们刘家坪村有几户人家因病返贫,所以,我把村长报上来的五户低保户批了四户。没批的哪一户是怎么回事?嗨,没批的那户户主就是我母亲。因此,我对面前暴跳如雷的弟弟说,二贵,妈的生活费完全由我负担,你什么也不要管。弟弟说,有本事再说一遍。我根本没想到后果,所以就把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弟弟二话没说就走了,出门时把竹帘子给我扯落到了半边。我以为弟弟气呼呼地回家了,哪知一会儿工夫,曹副镇长在楼下大喊,刘镇长,刘镇长,你弟弟把小赵的车砸了,用砖头砸的!曹副镇长去过我的老家,认识我弟弟。完了,小赵的车是刚买的帕萨特,和我的车一模一样,颜色也是银灰色,只是没有正式上户。我跑下楼说,二贵呢?曹副镇长说,走了。我说,他砸错了——他的目的是砸我的车!气死我了,老天爷,我咋就遭逢这么个弟弟。小赵来了,看了破损的车玻璃,急得快掉眼泪了。我说,小赵,不要急,修;修多少我给你赔多少。没想到,小赵真哭了,哽哽咽咽说,刘镇长,你赔得起,我,我拿不起呀。我当然给小赵赔钱了,赔了5千多。早知道这样,我先前就会把5千块钱甩给我那傻弟弟。可话再说回来,谁又长前后眼呢?
我还得知,弟弟跟我要钱是村长的主意——他想让我弟弟逼我批我母亲的低保。村长啊,你就不想想,我怎么会批准我母亲吃低保呢?不说违法乱纪,单就脸面而言,你让我怎么见人呢!镇长的母亲吃低保,镇长还当什么镇长呢?
我堂哥说,弟弟砸车玻璃后的第二天就跟着一个亲戚出远门走了——他说他要搬砖拉水泥,为母亲挣“低保钱”。
二贵啊,哥哥我真想为你痛痛快快哭一场。
本文发表于2022年第二期《铁葭州》(内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