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里的那些人和事
蔡伟华
那日,回乡下探望母亲,见院子里住着的几户邻居家的门都紧锁着。未待问,母亲先开口,说:“山叔又出门打工去了,山婶去了杭州,姣阿婆也住到城里女儿家去了,偌大一个院子这几天就剩三四个人了。”
我环顾院子四周,竟陡然生出些许莫名的惆怅——想当初,我们的院子里住着大大小小40 多口人,可热闹着哩!
冬日的阳光依旧从容地洒满了整个庭院。我泡了杯龙井,搬了把小椅子,独自坐在太阳底下,享受着阳光无私的照耀。在这个寂静的午后,我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于是有关老院里的一些人和事便陆陆续续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我们的院子里曾经住着7 户人家,一家紧挨着一家,如以我家为起点按顺时针方向转,依次是升叔、山叔、姣阿婆、奎叔、喜叔、久叔。那时,院门一关,大家便亲如一家人,谁家要有事,无论大小全院的人都会尽力相帮。
每到饭点,大伙都会聚在院子里一起吃,假如谁家有好菜,也都会毫不客气地上前夹上一筷两筷的。夏天,总有吃不完的时令蔬菜,因为家家都有自留地,豆角、茄子、丝瓜、南瓜等每家轮着从地里摘回来分;秋收后,大家会不分彼此一晚一家,轮着在煤油灯下围着团箩搓玉米。
升叔的父母在很早的时候就定居香港了,他们隔几年就会回来住上一段时间。印象中,升叔的母亲打扮齐整,穿金戴银,人很随和。每次回来,她都会带一些“回乡货”挨家进行分送。
有一年,升叔的父母在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后要回香港了。临行前一天的晚上,我祖母及院子里的大人们都聚在升叔家跟他们话别。直至深夜,大家才依依不舍各自回家。谁知,到了后半夜,我祖母突发心脏病去世,全院的人都起来帮忙,升叔的母亲更是泪水涟涟……
久叔的父亲我们管他叫智阿公,他长得瘦瘦的,说话慢条斯理,手中时常拿着一根两尺来长的竹根旱烟筒吧哒吧哒地吸着。有年冬天,我们院子前面的那口池塘里不知何故竟浮了好些大小不一的鱼儿,鱼儿们张合着嘴摇头摆尾地游动着,但因那口池塘属于大队所有,大伙都站在塘沿观看热闹,没人敢私自去抓。智阿公手持旱烟筒,蹲在池塘边的一处丝瓜架的枯藤丛里,当有鱼游到他身边时,他就用旱烟筒往鱼的头上一敲,那鱼被敲昏过去,智阿公就立马将它抓上来装进袋子。智阿公一连抓了好几条,后来他看见我站在他对面时,就向我招了招手,我快步绕道过去,他信手抓起一条就让我快拿回家……
我最留恋的莫过于是盛夏的夜晚——晚饭过后,大人们纷纷搬出自家的躺椅或将门板搭在院子里,然后手摇麦杆扇或坐或躺,在院子里边乘凉边听山叔的父亲福阿公讲些神狐鬼怪的故事……而每当皓月当空,繁星点点,流萤飞舞之际,如我一般大小的十来个孩子便会在院子里玩“老虎拖羊”、“抓特务”、捉迷藏等游戏。
随着时间的流逝,老院里的长辈如会讲故事的福阿公、善良的智阿公、爱说笑的奎叔以及老实本分的家父等先后离世。记得家父入殓的那晚,久叔搬了一条小椅子来到家父灵堂前,眼含热泪,动情地对我说:“我与你父亲从小玩到大,情如亲哥弟,今晚来陪他最后一夜……”令我感动至今。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没隔几年功夫,平时爱喝点老酒、说话大嗓门的久叔和久婶也先后“走”了……
升叔的弟弟明叔一家和升叔的大儿子先后移居香港,升叔一家也是最早批来屋基造好新屋后搬出老院的。此后,我家四兄妹也离开老院在城里安家,还有久叔的儿子一家也搬出老院住进了新房……
老院经岁月的侵蚀,已变得破败不堪——升叔家老宅门前的瓦屋沿靠四五根碗口粗的松木支撑着;两扇厚重的院门也不知去向,极像缺了两颗门牙的老人干张着嘴;而我家西面的一堵墙面也开始斑驳脱落……
“现在我们的院子真是越来越冷清了……”不知何时,母亲站在我身后不无伤感地说。
我望着长满青苔和杂草的老院,久久无语——若干年后,老院的命运又将会如何呢?老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永远是我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