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大饼
每当我烙饼的时候 ,眼前就会晃荡那张大饼, 和三姑清晨薄雾里烙饼的身影。
那时我还小,应该是没到了上学的年纪,奶奶带我去附近的北周庄村,我的三姑家。
三姑家虽然在村里, 但是通火车,我们从县城出发,坐着北同蒲的火车 ,十几分钟就到了北周庄,在三姑家住了一段时日。
那个有着两棵小果子树的院子,成就了我一段美好的回忆,还有那张烙饼。
那天,我们要出发回去了 ,为了赶火车,天还没亮,奶奶就叫醒了我,我第一次起那么早 ,迷迷糊糊来到院里, 看见在院里的炉子边 ,三姑在晨曦微露的薄雾里忙碌,我闻到了面香味,走过去,看到炉子上的铁锅里,炕着一张大饼,铁锅一样大,白面饼, 厚厚的,现在想来, 应该是起面饼,那饼上,有火烧起来的焦黄色的泡泡,在那个很少能吃到白面的岁月里,我看见了一整张的白面烙饼。
奶奶说, 不要给我拿了, 十几分钟就回去了,路上用不着。三姑没说话,依旧在翻炕烙饼。
我们收拾好后, 三姑把烙饼给我们装在一个小的白面袋子里,红着眼把我们送出村口。
穿过村口那一片小树林,就是火车站, 我拉着奶奶的手走在村口的树林里,看奶奶微红着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但她没有回头看遥望我们背影的三姑,我回头看见三姑向我们招手,喊:“记得把饼子趁热吃了。”
奶奶没有回头 ,却拿出布袋子里的饼子 ,给我撕了一块,我吃在嘴里, 热乎乎的,一股白面的饼香味。那张饼,厚厚的,很有嚼头 ,那张饼的形状和香味就一直留在了记忆中, 每次看见烙饼, 那张锅大的烙饼就会浮现眼前。
我上班后,一次看见工地的工棚外, 一个小孩子拿着一张烙饼吃, 他的父亲在工棚边的灶上炕饼,一边喊他,快点过来, 又一张烙饼烙好了。我就又想起那张大饼,仿佛还吃到了一般。
奶奶喜欢吃烙饼, 所以 ,也常常地烙饼,习惯还是遗传,爸爸爱吃 ,我也爱吃 ,姑姑们和奶奶一样会做烙饼。我小时候是吃着奶奶的各种烙饼长大的。那时,白面不多 ,白面烙饼是稀少的,炕了一般会给身体不好的爸爸吃,我们大部分时间是吃豆面烙饼,把豆面用水搅拌成糊状,用勺子慢慢倒在铁锅里,我看着炕熟后布满密密麻麻小孔的豆面烙饼,闻着豆面的香味 ,撕开蘸着醋吃。还有鸡蛋白面烙饼 ,有发面饼 ,有葱花饼,有白皮饼 ,有白糖饼,有黑糖饼。各式各样的饼,各种各样的味道。
妈妈爱吃面,也不会做饼 ,每次妈妈吃面我就坐着不吃 ,眼泪吧嗒吧嗒流下,妈妈会赶紧起身给我炕一个馒头。她说她忘了我不爱吃面。
奶奶走后,我们很少能吃到烙饼了。
我高考结束后 ,去包头的二姑家,二姑每天几乎是烙饼 ,二姑不仅会做奶奶的白皮饼,糖饼,发面饼等,还会做滋油饼(白面里和上猪板油 ,放上调料 ),还会做芝麻饼。每天换着花样给我们得吃各种烙饼,我和爸爸也吃了各种久违的烙饼。二姑的饼子汲取了奶奶的真传,又有改进, 所以,做得很好吃 ,连不爱吃饼的妈妈也说好吃。 只是妈妈奇怪咋天天就吃烙饼。其实, 那是二姑表达对爸爸的爱 ,知道爸爸爱吃饼子,妈妈又不会做,一张张饼子里都是二姑对爸爸无言的爱。
我结婚以后,自己学着做饼子, 只怪当年太小 ,没有学会奶奶烙饼的技术 ,也就会做个发面饼,葱花饼,和鸡蛋饼, 偶尔会做糖饼 ,但是做不好。
爸爸生病以后,总想吃烙饼,我就想着给爸爸做一顿,但是,每次在妈妈家做饭,妈妈总嫌我笨手笨脚,自卑的我就从不敢在妈妈家做饭。看着因病渐渐消瘦的爸爸,我常常想做又不敢做,直到爸爸永远地离开了我,我为爸爸做一顿烙饼就成了永远的遗憾了。
每次我做烙饼的时候,三姑那张烙饼在眼前晃荡的时候,也会轻轻地叹息一声:爸爸终是没有吃上我炕的一张烙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