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土屋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听到这稚嫩的童音,突然又想起了那些曾经伴我们走过童年的小燕子,又想起了那些我们和小燕子曾经共同栖息的故乡低矮的老土屋了。
在外面已经很久了,老家也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随着乡村建设的推进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升,那些低矮的老土屋也在渐渐地淡岀人们的视线了吧!然而城市那些舒适的楼房却暖不住一个个漂泊的心,因为故乡是根,那些正渐渐消失的老土屋,却是我们一生中梦萦魂绕、永远牵挂的家,也是那些飘零的人们永远的心灵归宿!
我们的村庄位于泰安市的东平湖区,整个村庄就是一个很大的同姓家族,听老人们说,最初村庄就在湖中地势稍高的一块地方,但受水患影响,村庄多次迁移,人们东奔西走,生活很不如意,所以有很多人选择留在了外面,成为了“移民”,也因此饱受了亲人分离和思乡之苦。在我朦胧的记忆中,生活已经安定下来了,那也是在村庄的最后一次迁移之后了吧,“移民”们已经陆续迁回,就在湖边的大坝外又建立了自己的村庄,依坝而建的零零散散的矮矮的土屋,屋旁的厨屋是小得只能容下两个人的草棚子,屋前不远的小路(街道)边是个不大不小的水塘,狭小的院落和屋子的地面常年都是潮湿的,虽这不尽人意的环境和贫困艰难的生活仍然困扰着人们,但相对于在外的颠沛流离,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小时候,常常听到人们在谈话中把“回湖”(迁回到湖区)挂在嘴边,虽然我不知道人们一路走来,在漂泊的生活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困苦和艰辛的历程,但我却感到这“回湖”就是一个临界点,或者里程碑,他们翻过的那一页的生活对我来说永远是模糊和遥远的,而对于他们来说,我们这些“回湖”后岀生的孩子,已经是幸福的了,苦难的生活已经过去,至少我们有了自己的一个稳定的“家”。
在那个战天斗地的年代里,我的祖辈父辈们也不忘在为我们的居住条件而努力着,他们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遍野都洋溢着改变这个世界的热情,遍野都洒下他们辛劳的汗水,他们整天不停地忙忙碌碌地挖着土,忙忙碌碌地搬运着,用肩挑、手推的原始方式堆积了数不清的土方,也终于为我们堆起了一个属于我们不再受洪水困扰,可以盖房生活的家园……
其实,真正有清晰记忆的故乡的老屋,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村庄盖的土屋,脑海里常常是满满的盖屋的情境,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了。就在湖边堆起的“房台”上,村中家家户户都分到了宅基地,陆陆续续都在盖新房,从此,小村有了规划,整齐的房屋,笔直的胡同,宽敞的村边大道,让人们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当时我家七口人,分到了五间房子的地基,就在宅基地上,我家终于也要盖新房子了。
那时候农村盖房,一般都是选择在农闲时节的,为的是不耽误地里的农活。也不像现在,有专门的建筑工程队,有专业的技人员规划施工,以前的农村盖房,主要就是前后左右的邻居,或同村的青壮劳力,由主家请村里有经验有威望的老人招呼一声,领着大家一起干。没有工钱,没有报酬,大家却都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凑在一起有说有笑,毕竟这在当时,在人们原始、朴素的意识里,能建一座房,留下一份祖业,是一家子或一个人一辈子的大事和荣耀,谁家盖新房比结婚生子的人生大喜事还要隆重,虽然主家所能做到的只是简单的烟茶侍候着,但大家却都尽其所能地乐得去帮忙,当然,动工和盖房期间,邻里相互帮衬着做几个菜喝几场酒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总之,看着大人们渐渐忙碌起来,拉来了石头木料白灰,清理了屋基地面,还请了村里队里的人拉着皮尺进行测量,打桩划线挖地基,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后就是就是打地基、垒石头、垛墙了。
“嗨——”,“爷几个哪——““嗨哟哎哟——”,“干起来那——”“嗨哟嗨哟——”,”加把劲哪——““嗨哟哎哟——”,”盖新房啊““嗨哟嗨哟——”,......
不经意间,激荡人心的打夯的号子响起来了,号子一般是由领号者随时起意的,内容灵活多样,大都是以“嗨——”起步,以后的每一句都跟一句大家的应和声,句句都充满了对生活和主家的美好祝愿。领号者也是指挥者,声音宏亮而有节奏,句句铿锵有力;大家的每一声应和,整齐而又紧凑,充满了团结和力量。
在我的家乡,打夯也叫打硪,夯或者硪的形状跟麦场的石磙差不多,不过比石磙要小一些,在夯的一边,着对角有两道沟,横着上下各有一道沟,使用时将夯竖起来,找两根一长一短、手脖粗细的木棍,放到竖着的两道沟上,用铁丝顺着横沟把木棍固定结实,上下各扎几道,使木棍与夯成为一体。然后,把几根长短一样的粗绳子,均匀地拴在夯下面的那圈铁丝上,绳子的另一头拴上一根约20公分的小木棍,便于打夯时拉拽。打夯时,人们两脚前后站立,右腿弓、左腿绷,向后仰着身子,用尽全力拉拽绳子,夯石被高高地拉起,接着,大家按照号子的节拍,快速松下绳子,夯石重重地落在地上,每一次都震得脚下的大地“咚”的颤抖一下。打夯体现了人们在劳作中高度的力量、协作和团结精神,领号人手持夯把用号子和节奏掌握全局,人们通过一拉一松绳子让夯石均匀受力,上下移动,夯打地基。那响亮高亢的号子声,那沉稳震憾的夯击声,响彻在整个工地,响彻在乡村的上空,也镶嵌进我小时候的梦里!
紧接着,叮叮当当錾石声又起,垒地基是个特殊的工种,一般都是请山里的石匠们来完成的,待两三天的石屑飞溅之后,填土,压实压平地面,当整整齐齐的石头地基呈现在人们面前时,这也就是最初整座房屋和墙的地面轮廓了......
也许是因为我们那里的地面潮湿或防止雨水冲刷的缘故吧,地基上的石墙一般要高过地面半米左右,才开始垛墙,墙厚六十到八十公分,宽度能容得躺下一个人。垛墙既是力气活,但也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是需要一定工序的。首先是和泥,就是在筛过的土里掺上麦秸,泼上水,等水渗透了,在上面再薄薄地铺上一层土,闷上一阵子,光着脚上去将泥踩匀踩熟。那时候没有搅拌设备,一切都那么原始而有趣,我也曾经好奇地挽上裤腿跟着大人们去踩泥,谁知一脚踏进泥里,被麦秸扎得又疼又痒,脚陷进去,粘粘糊糊,动弹不得,引得大人们哈哈大笑着把我拽出来,放到一边。墙泥要和得干湿均匀适度,太干了不粘不结实,太湿了稀得立不住瘫得厉害。然后是垛墙,先用抓钩子把泥刨一遍,再用铁叉子挑出一块泥,放到地上拍成饼状,从石头地基上一块块往上垛,墙垛的宽度依石头地基而准,一次垛半米多高,停工晾干再垛。开始的时候是直接往上垛旳,随着高度的增加就需要两个人共同协作完成了,一般是下面的端起一摊泥,“嘿”的一声扔上去,站在上面的应声接住垛到墙上,两个人的毎一次动作都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刚垛的墙面是泥和麦秸耷拉着参差不齐的,还需要人们用抓钩子一点点儿刷整齐,等房子建成后,再用泥戓白灰抹平和粉刷。就这样一层一层地垛上去,一直到屋檐的高度,最后晾干等着上梁和搭顶。
垛墙一般选择在少雨的春季或秋后,也比较容易干墙。但施工时必要的准备还是要有的,一旦遇上急雨,大家都会紧急出手相助,七手八脚地将准备好的塑料布盖上,压上石块或土,防止墙垛子被雨水冲刷,如果遇上连阴天,那就更让人心烦了!
上檐石、上梁、上檩条、铺苇栅子、麦草、捶屋顶,一切都在我们的期待和大人们不紧不慢的劳作中进行着。檐石是从很远的山里运来的,梁木和檩条已经备下了好多年,苇栅子、麦草都是就地取材的,屋顶的白灰已经在土池子里熟了很久了,农村的生活本来就不富裕,盖房不但要操心费力,耗费一家人多年全部积蓄,有的还因此背负上沉重的债务,正像一句俗语所说的“一辈子不盖房,当个自在王”,所以能省的大家还是会尽量节省的。当人们欢天喜地地把贴着“上梁大吉”的房梁拉上墙垛子的时候,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响起来了......
终于,在半年之后,我们搬进了新屋。不久又盖了配房、厨屋和大门,院子里栽上了枣树、椿树、无花果和一些花花草草,我们也有了属于自己房间,虽然不如现在的平房和楼房宽敞明亮,也没有舒适的空调暖气,但那低矮的土屋却冬暖夏凉,温馨无比,在那里,我度过了一生中弥足难忘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在祖辈父辈们慈爱的目光里幸福成长着,也常常偎依窗前,随着清晨老屋间袅袅的升起炊烟,那朗朗的稚嫩的读声随风飘荡......
......
三十年前,我快乐地住在老屋里;三十年后,老屋已深深地驻在我心里!
其实,老屋照片就挂在墙上,它就像一扇窗,吸引着我时不时地推开来,寻一寻,那些低矮的老土屋的踪迹,那些曾经熟悉的身影和目光,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以及从那个艰难的岁月深处飘来的,那悠远的铿锵有力的打夯的号子声......
(2017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