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先生
土木先生姓金,他的父亲金老爷子从前热衷于五行易理,所以给两个儿子取名“金土木”和“金水火”。金土木是金家老大,老二金水火自从留学出国后就再也没回过。金土木是一个极性情的人,一向特立独行,不按常理出牌,在朋友中显得很另类,大家都叫他“土木先生”。
土木先生诞生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前两年和老伴儿秦玉芝先后在同一所中学退的休。土木先生生性好动,一旦赋闲,就浑身的不自在。土木先生越是不自在,老伴儿秦玉芝就越是放心不下。
秦玉芝忧虑的是土木先生爱管闲事,别看退了,可爱管闲事的脾气反而见长。他看不惯的事情越来越多,比如他所在的小区门口原本敞敞亮亮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车子多了,摆小摊的也多了,环境也跟着脏乱差起来。别人看不惯的时候多数憋在心里,可土木先生沤不住。这不,昨天在小区门口又和一位卖豆腐脑儿的小贩吵起架来。原因是那个卖豆腐脑儿的,没有及时收拾掉地下的纸碗。小贩觉得冤,纸碗又不是自己丢的,凭啥把账算在我的头上。土木先生更恼,他对小贩吼道,你不在这里摆,就没人在这里丢!小贩虽然憋屈,也找不出理由反驳,只好悻悻地闪着担子走人。
当然,土木先生管闲事也不是一帆风顺,前不久“理论”一个随地吐痰的小青年的时候,就差点动起手来。那小青年打扮得小丑似的,头发不顺着梳,偏偏从脑袋中间竖起一道墙,搞得像马鬃毛似的。下身穿了条紧身格子裤,上面的外套却松松垮垮,像一张没有肉的皮囊。这样装束土木先生倒也见怪不怪,他觉得一个城市什么样的人没有?让土木先生生气的是,那“小丑”一口痰不偏不倚吐到他的面前。土木先生原本就很是反感随地吐痰的。他曾听金水火讲过,国外最痛恨的行为也是随地吐痰,其实土木先生何尝不是?
此时,土木先生的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拉住小青年的“皮囊”,硬是要他把吐的东西擦干净再走。“皮囊”不吃这一套,满不在乎地掂着一只脚不停抖搂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他“管哪样狗屁闲事!”这一下子更惹恼了土木先生,他大声斥责道:“要是你家屋里你能这样乱吐吗!”便和“皮囊”推搡起来。不一会儿,周围围起了一圈男男女女,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加上被堵的汽车发出刺耳的喇叭声,一时间闹闹哄哄。直到附近的交警过来,事情才得以平息。
管这样的“闲事”对于土木先生来说已成为常态。为这,老伴秦玉芝没少唠叨,以前当老师管管学生就得了,现在退休了还那么任性!土木先生可不这么想,如果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社会风气还不定成什么样呢!
土木先生的这种品性的养成来自于他当老师的职业,他退休前是一所高中的语文老师,还兼了好几任班主任。说起他管理学生,还真有自己的一套“土办法”!比如有的学生上课喜欢讲小话、搞小动作,土木先生便佯装踱步,边讲课,边走近讲话的学生,用沾满粉笔屑的手,轻轻地摸摸学生的头发。等到下课铃响,便说了句“头发白了的学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于是学生们互相往头顶上看,被沾满粉笔屑的学生很快被指认出来。此后,上课讲小话、搞小动作的少了。更叫绝的是土木先生治理学生迟到的办法,名曰“金鸡独立”。他的这个灵感来自茅盾小说《子夜》第十七回中的描写:“曼丽,你站在这桌子上金鸡独立,那一条腿不许放下来。”
土木先生觉得这办法好,既不会伤到学生,又能让学生记住迟到的后果,他决定采用。于是,在课堂上宣布了这条纪律,说从明儿开始,对迟到的同学实行‘金鸡独立’。接着,土木先生在黑板上画了一只大大的公鸡,公鸡的一只脚立地,一只脚勾起。土木先生画的公鸡虽然看上去更像鸵鸟,但丝毫不影响他要表达的意思。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从容地走上讲台,他巡视了全班同学。发现有两个空位,他抬腕看了看表。正在这时,那两个平时爱迟到的那位男生低头走了进来。土木先生看似微笑实则严肃地问他们:“还记得昨天老师黑板上画的吗?”
前面的男生怯怯地说:“记得,是鸵鸟。”引得学生们一阵哄笑。后面的男生赶紧纠正:“金老师画的是金鸡独立。”土木先生也不客气,那就请你们照着做吧!
就这样,两个迟到的学生单腿站立了四十五分钟,直到下课铃响。
此后再也没有学生迟到,可有一会土木先生自己却迟到了。那一天,全城遭遇“黑色星期一大堵车”,土木先生在上课铃响十分后才到教室。
“对不起同学们,今天金老师迟到了,按惯例我也应一样‘金鸡独立’。”土木先生说着,便勾起一只脚,单腿站在讲台上,在黑板前跳来跳去地蹦了四十五分钟,弄得同学们一个个忍俊不禁。
土木先生的自律与对学生的严格堪称另类,对孩子的教育更是与众不同。比如有一年的一个冬天的周末,土木先生带小学四年级的女儿金之丹游览动物园,当晚为金之丹布置了一道趣味数学题:“野鸡兔子三十六,共计一百足。问野鸡、兔子各是多少只?”要求在晚上十一点前完成。要是学过方程式的几分钟就可以解出,可金之丹没学。但聪明的金之丹还是通过推算找出了正确答案。于是兴致勃勃地告诉土木先生,说题目做出来了,是24只兔子,2只野鸡。土木先生点头表示赞许,然后看了看表说,虽然答案正确,但超时二十分钟,还得受罚。老办法,跑步,超时多少跑多少!
于是,土木先生带着女儿,一前一后在清冷的街道上跑起步来。毕竟是冬天的夜晚,金之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蹭出血来。土木先生转身看了看,便从衣兜里摸出五元钱递给金之丹,丢下一句“我先回家,你自己去前面诊所处理一下吧”便自回了。
土木先生说,他最反感“穷养儿子富养女”那句话,培养孩子的独立精神是不能分男女的。土木先生从不对女儿娇生惯养,所以在金之丹五岁的时候,就教她自己单独坐公共汽车什么的。
土木先生喜欢唱歌,确切地说是“吼”歌,而且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吼。他的嗓子略显沙哑,有点腾格尔的风格,所以他很喜欢唱《天堂》。但土木先生吼出来的声音,不但没有腾格尔那股穿越时空的沧桑感,反倒有一种凄厉、撕扯的味道。记得有一次在饭桌上土木先生即兴唱《天堂》,就有一位朋友悄声调侃,说这声音要是在草原上说不定会把狼给招来了。
土木先生唱歌的时候,不太在乎听者的反应,只沉醉在自我的歌声里。他的眼睛深情地眯缝着,投入的神态完全不亚于腾大歌唱家。但他的这种忘我,却实实在在迎来一位女性钦佩与崇拜的目光,那就是老伴儿秦玉芝。
在秦玉芝眼里,老公的歌声是全世界最动听的,她也最爱听,也愿意土木先生的歌声一直悠扬下去。因为在她看来,只要丈夫的歌声还在,那他的精神就一定还在,说明他身体里的雄性荷尔蒙还依然旺盛。
事实正是这样,土木先生充沛的精力,让他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他带着他的老伴儿,开着那辆伴随他多年的“宝马”,满世界周游去了。
很长时间,土木先生就这样“消失”了,着实让喜欢他的朋友们颇感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