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何翩翩
落叶何翩翩
南坡
中期考试过后，许多科任老师反映，艾克瑞同学总是在课堂上睡觉。同学们说，数学老师给艾克瑞同学送了一个谐音外号——爱瞌睡。作为班主任，我听了很恼火，把艾克瑞同学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但他把我的臭骂当作耳边风，毫无反应。我只好心平气和地说：“艾克瑞，为什么我的课堂你不睡？”艾克瑞搓了一把脸说：“怕你‘出洗’我。”我说：“原来你是不怕别的科任老师？”他看着窗外，眼里似乎闪着泪花。窗外是一片杨树林，落叶不住地飘落，秋已经很深了。
艾克瑞同学是乡下来的孩子，但在我们这所低端私立高中里，他要算得上优秀学生了。他的父母都是农民，为了供他上高中，他们都进了城，并且双双做了环卫工人。当然，他的妹妹也进城了，现在正在第八中学上初二。环卫工人工资虽然不高，但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我们学校是私立高中，要收学费，他们的日子自然会紧巴巴的。其实，我们学校的学费是全市最低的，一学期只收8千元。我见过艾克瑞的母亲，她是一个精干而有主见的妇女，发誓要将儿子送入城里的高中读书——可惜乡下初中的教学质量不高，艾克瑞的中考成绩没有达到公立高中的分数线，只好进私立高中。她还说，艾克瑞的父亲有老胃病，干环卫工作也有些吃力。因此，上面拨下来的资助金，我总是为艾克瑞据理力争，最少也能争到1千元，最多一回竟然争到4千元。艾克瑞很争气，在我们班，他的学业成绩从未跌出前五名。现在进入高三了，正是用功的关键时候，他却上课睡觉，真是“张四贵的马，用起就卧驮了”。
我就给艾克瑞的母亲打电话说：“艾克瑞近来是不是天天熬夜学习？”他母亲欲言又止，终于说：“他怎么说的？”我说：“问不出来，他不说。”他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唉，申老师，他爸病倒了，秋天落叶多，他天天四点起床和我一起扫落叶。”我很惊讶，说：“怪不得呢，原来是睡眠不足！”她说：“我不让他早早起床和我一块扫落叶，他不听，还说‘进入冬天就没有落叶了’。”我很后悔我臭骂艾克瑞，就对他母亲说：“艾克瑞是你的好儿子，是我的好学生。”他母亲说：“申老师，艾克瑞让你费心了。”
我总算弄清楚了艾克瑞“爱瞌睡”的原因。
星期日上午，我驾车来到艾克瑞家。他们一家住在平房里，房子有些老旧，家具破烂不堪，沙发里的海绵都漏出来了。当然，房子是他们租来的，租金肯定不高。艾克瑞在学习，他父亲躺在床上休息，脸黄蜡蜡的，见我来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有气没力地说：“申老师，见笑了；你坐在凳子上吧。”说着，他给我支了一个塑料凳子——新的。他们的沙发真的不能坐人了，因为我看到了吓人的断裂的弹簧。我说：“老艾，有病得治呀，不能硬扛着。”老艾低下头说：“老胃病，过几天就好了。”艾克瑞给我端来一杯泡好的茶水说：“申老师，谢谢您来我们家！”我说：“今天帮你妈妈扫落叶没有？”艾克瑞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阵才说：“……没有……去了。”我说：“我已经给你说过了，你现在帮父母干活不划算——如果考上好大学，毕业以后找到工作，挣了钱，这样才能真正彻底地帮助他们！”老艾左手按着胃部对儿子说：“我们的话你不听，申老师的话你要听！”我就把话题引到老艾的胃病上，说：“老艾，听我说，一定要到医院检查一下。”老艾这回倒很爽快，说：“好。我明天就去医院检查。”我说：“一院有我的学生，要不要给他说一下？”老艾说：“谢谢申老师！我听人家说，现在的大医院不和过去一样了，老百姓都能挂上专家的号。”
临走时，我给老艾放下1千元现金，让他拿去检查胃病。老艾怎么也不要，说我帮助他们够多了。艾克瑞也帮父亲拉我胳膊，我“双拳难敌四手”，只好夺门而出。
星期三，早读铃声都响了，艾克瑞还没有到校。我连忙给他母亲打电话，她母亲带着哭腔说：“申老师，艾克瑞他爸得的是赖病……我们说后事的话不知怎么被他听到了……就说不念了，要打工供妹妹读书……”
我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去找学校董事长。我把艾克瑞的家庭情况如实讲了一遍，董事长当即拍板说：“通知艾克瑞同学，学校免他高三第二学期的学费！”我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艾克瑞的母亲，她对着电话嚎啕大哭，说：“申老师，你是我们家几辈子的恩人！”我说：“你把电话交给艾克瑞。”她说：“艾克瑞到华荣酒店应聘服务员去了。”
第二天，艾克瑞回到了学校。他再没有帮父母干活儿，也再没有“爱瞌睡”，而是一门心思刻苦学习！有一天，我在楼道候课，艾克瑞专门从教室出来对我说：“申老师，我要考到您的母校秦西师范大学——我要像您一样当一名好老师！”我很高兴，和他击了一掌，说：“好，好！有志者，事竟成。加倍努力！”
上课铃声响了，我气宇轩昂地走进教室。班长喊“起立”，我立即向同学们问好；同学们齐声回应道：“老师好！”我听得出来，艾克瑞同学的喊声最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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