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从二楼的窗口往外望去，白花花的一条水泥路，笔直的往村庄的南北方向蔓延去。
上学的时候，还没有水泥路，是一条有点宽的泥路，叫机耕路。村民们说，原先的泥路是用拖拉机耕出来的。机耕路没有水泥路平坦，没有水泥路干净，从哪方面来说也没有水泥路好。但是机耕路的好处都在我们那时的孩子眼里。路的用途是走人过车的，是交通发达的标志。可是有种路，平时很少过人，也不能过车，那就是田间小路。
在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间，有横七竖八的小路，也叫田坎，始终是要比田地高一些的。插秧季节，村民们从村庄里的水渠接来水，流到水沟再流到自家的田地里。水渠是村庄里的水源脉络，主要的一条水渠在村庄的马路旁边，地势较低，水渠有一些缺口通到水沟，经过水沟流到各处田地。水渠在村庄里还没有水泥路的时候，就已经是水泥打造的水渠了。水沟通常是田地旁边的小槽，水从小槽里流过，流到田地里就能插秧。田坎拦住水沟，我走的第一条路就是田坎。
忘了是怎么走上田坎的，那时还不会走路。父亲外出打工去了，母亲在家里带我长大。对村民们来说，到了什么季节，就要做什么农活，什么时候上地，什么时候下田，到季节就要插秧，插苗，还要播种。
母亲去水田里插秧，在长满草的田坎上铺一件衣服，平展开来，把我放到上面。然后低着头在水田里面认真的插秧。
插秧之前要做准备工作的，把水田里切割成一块块凸起的长方形，像一块块方形豆腐一样，把谷种投撒到上面，用白色塑料纸盖上。等秧苗长起来，大概一寸来长。一块方形的田里，像是放满了一块块的方形豆腐，上面长满了绿芽。村民们就要开始忙了。从屋里拿出来一块一块的篱笆，把秧苗从田里揭起来，整整齐齐的放在篱笆上。犁了田，就能插秧。
插秧已经是小时候的记忆了，这些年来，常年在外地，只有到年底回家。年底在家的时候，田地里都长着苞米。等到插秧的季节，人已经在外地了。插秧的人家，会起的很早，或者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太阳出来。家里劳动力多的时候，自家的人就能去插秧，把裤子高高卷起来，下到水田里，把准备好的篱笆上的秧苗一把一把拿在手里，往泥水里按下去。插秧是有顺序的，一块水田，有不同形状，也有不同的大小，但都是一样的顺序。插秧的人背对着背，从水田的两头倒退着，一排一排的插着秧，两个人的速度如果差不多快的时候，通常会在水田的中间相遇，如过一个人稍微慢一些的话，那么另外一个人插秧的面积就大些。两个人各自弯着腰，低着头从田坎的两头倒退着一排排的插秧，直到背对着背碰到，那这块水田的插秧算是完成了。从水田里上到田坎上，此时的脚和腿都已经满是泥了。把剩下的秧苗端走，去到下一块水田，同样的插秧。如今，插秧的人家大多已经不用牛来犁田，用机器犁田，效率比牛要高些。水田里很少能看到牛的身影了。
田坎是个好地方。在村民们插秧的时候，把小孩放到田坎上，再搁上一壶茶水，或者热水瓶，还有干粮。田坎上有儿时的童年，在上面跑着，跳着，哭着，笑着。在田坎上叫爷爷奶奶，叫爸爸妈妈。长辈们在田里弯着腰挥着锄头，除草，播种。孩子们在田坎上跑来跑去捉昆虫，捉青蛙，谁也没闲着。田坎边上的树是有用的，可以挂水瓶，挂衣服。田坎边的花草发出淡淡的香味，有一点不好的是，要预防有蛇藏在里面。大人们带孩子往田地里去的时候，走在田坎上，先找根棍子把田坎边上的草都统统打上一遍，怕里面躲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有时候还真能发现草从里面有响动，大多都是一些昆虫，青蛙，很少能遇到蛇。遇到的时候，蛇就迅速溜到一边的草丛里去了，几乎看不见影子。小孩子们表面很害怕，马上跑开，心里面却很激动，又不敢上前去看。
到了夏天的时候，一群小伙伴，在太阳下，在田坎上疯狂的奔跑。水田里的秧苗长高了，水却慢慢的干涸了。村庄里的人家，忙着往水田里接水。水渠里面有水的时候，就往自家的田地里放水。干旱的时候，从村里的水库买来水，经过水渠，流到自家的水田里。从水库里买水是计时的，水库放水那一刻，就要沿着水渠查看，看哪里有没有堵塞的地方，一直到水田的水沟流到自家的水田里。等到水田里满满的装了水，也就放心了。
临近秋季，苞米也长起来了。高高的杆子上长满绿色的叶子，杆子中间的叶子里长出来的苞米，表面裹着绿色的皮，一端长了浅褐色的胡须。苞米杆长到很高，苞米长到很大的时候，地里干旱了，都是硬邦邦的泥土。从水渠里抽来水，浇灌到苞米地里。水渠里没有水的时候，去水库里买来水，经过水渠，把自家苞米地旁边的水渠堵住，用水泵抽水到苞米地里。滋的那些苞米杆子不停的摇晃。等到水放完了，水渠里的水位慢慢的下降，到后面就没水了。苞米地已经浇灌的湿漉漉的了，苞米杆上都挂满了水珠，不停的往下滑落。
在还没有修水泥路之前，机耕路是泥土或者一些小石头，坑坑洼洼的。晴天的时候，机耕路被晒得硬邦邦的，有些地方高，有些地方低。下雨的时候，机耕路上到处流的泥水，浅洼的地方积满了雨水，凸起的小泥包处，被雨水淋的滑滑的。路过的人穿上雨靴，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滑倒了。机耕路晒干之后，灰白的黄土，拖拉机哐当哐当路过，扬起一阵阵尘土，像冒了一大团大一团的白烟一样。村民们在路过时捂着鼻子，赶紧跑开。机耕路上面跑过上下学的小孩，走过去镇上赶集的村民，有自行车骑在上面的痕迹，也有拖拉机在上面压过的印迹。机耕路面的形状大都是下雨天的时候给压出来的。等到天晴了，太阳出来了，那些印迹就会干在路面上。
后来村里修路了，家家户户出钱，凑在一起，机耕路就变成了白花花的水泥路。水泥路修好后又过了些年，村庄里大部分人家的日子都好起来了。水泥路从小学走到了初中又走到了高中，后来去了外地，步入了工作。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水泥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行人越来越少。平时，只有村庄里的一些老人在这条水泥路上走，只有到年底的时候，外地打工的人群回到村庄里，这条水泥路上人才慢慢多起来。
村庄里的水泥路一直通到小镇上。镇上的路叫二级路，是柏油马路面，要宽很多，平整很多，上面画了标线。往南一直通到县城，往北一直通到市里。从村庄往小镇上的这条水泥路，白花花的，过了这么多年，路面变得没有那么光滑，磨损的有些严重，里面的混凝土显露出来。有些路段，路面开裂了，还有些路段，因为水泥和沙石的比例问题，走的人多了，过的车多了，已经开始坍塌，凹陷了。
村庄的地势在高处，水泥路弯弯曲曲的，从村庄一直蔓延到小镇上。这条水泥路走了很多遍，已经很熟悉。从村庄去小镇，或者从小镇回到村庄，每个路段，每个弯道，还有路况都深深的刻在脑袋里了。机耕路原来的样子却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毕业后去到外地工作，从小镇的二级路坐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大巴车，上了高速路到了火车站，坐上火车行驶在铁路上到达一个个陌生的城市。
又一年，行驶在回家的高速路上，经过小镇的二级路，回到村庄的水泥路，怎么也走不到机耕路，走不到田间小路了。
我不知道以后会走到哪些路，只能一步步走着。走过的路上留下过脚印，有过身影。细想的话，从前走过山坡上村民们走出来的小路，河边小道，林间小路。这些路在走的时候没有感觉，直到回头看的时候才发觉，的确走过不少的路。在这些大大小小的路上，除了留下脚印，有身影闪过之外，还留下了什么呢？
以前的路已经走过了，或者还会继续走，往后的路会是怎样，无从得知，只得一步一步走下去。
夜晚，我在漆黑的夜色里看到远处山头上的一点星，听到水渠里晶莹剔透的流水声。我走在村庄白花花坚硬的路面上，脸上敷了冰。我看到远处路的尽头有耀眼的灯光在向我逼近。我让到路边，灯光嗖一下从我眼前飞逝。我站在路上，沉寂在黑夜的星星点点里。
相关文章
微信收款码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