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天悦湾
走向天悦湾
1、衙前河
你再次流过这座县城时,是否还叫衙前河?
如果徐志摩会从这里走过,他一定还吟那句“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
娘”。
布谷鸟鸣叫时,我正在一朵浪花里怀想我的先辈,他们打从六家店走过,穿的是葛麻的草鞋,抽的是呛人的黄烟。
你的被洪水淹没的蒿草,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你的不太圆滑的鹅卵石,不再述说一路坎坷。
我夜枕一条河,就像枕着一个熟悉的女子的手臂,那温润的有些颤动的触觉,总在雨声中苏醒。
我用文字筑起你的橡皮坝。我用目光梳理你的辣蓼草。我一个人站在河堤上,为你守望那一抹残月。
静静地流淌着的是天堂的水声,清清的倒映着的是洗衣女子姣好的面庞。你的笑靥被一只棒槌击碎,正如我的梦被一滴墨水染蓝。
2、 花果山
偎山五年,没有和一棵树说过一句话,默然走过山岔口,望见南园,望见鹤
林,望见双峰寨。
这里汇聚着最年老的大树,松,桦,樟,栗,除了鹭鸶窝,没有我的一只巢。
有一天,一个贫穷的画家来到这里,他要画一幅《鸣春图》,谁知这个春天
却把他永远嵌在那浓浓的翠色中间。因此,身着缟素的鹭鸶,如今还没有脱下那身素服。
我看见过的紫薇花最红的是花果山下的那一株,像当年红遍上海滩的影星胡蝶,像当下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星章子怡或者张韶涵,像那篇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
这里没有水帘洞,甚至没有一条溪流,这里只有安静,好几片竹林里,住着风,住着露,住着怕吵闹的老年人的惦念。
黄昏在这里是一卷老手稿,翻翻,不只是记忆,还有一种陈年的味道。又有一天,一个时髦的诗人来到这里,他可是要写一首梨花体的,结果连杏花也没写出来。
花果山如果改建成公园,我将把我预定的坟墓迁走。
3、 金山城
我又来到了金山城。在这里安一个家。
这里有一个别庄酒楼,里面摆设着五谷杂粮,唯独缺一穗小粟。我答应一个
叫汪瑶的女孩,为她从甘肃弄来几穗小米,但是甘肃太远,而金山城太近。
这里还有一个山货大市场,金针木耳黄花菜,包括我感到陌生的一些山货,拉拉杂杂,摆在日子的角角落落,散发着并不新鲜的山水气息。
这里还有一个金山宾馆,我们只在元旦那天来这里吃一顿饭。我知道从金山到银河也很远,我常常到银河饭庄小坐。金山太富丽,待不住我骨子里的穷酸。
最后说说金山城的一个哑巴。他聪明至极,除了语言之能以外,他几乎什么都会。他养了七八条狗,他用不同的单音节跟那些狗对话,狗们对答如流。他收破烂,手里始终拿着一根铁条钩子,我觉得那钩子都能把夕阳钩起来。
哑巴不只是一个人,他分明是一个符号,就像作家是一个符号一样。
4、 金太阳
金太阳是一座建筑。
在我们这个县城,目前除了天际大酒店,就算金太阳高,18层。在第11层,
住着我的一位朋友,我忘记了他姓什么,平常只喊他“金太阳”。
那座桥就连着金太阳,车水马龙的日子里,我们背负着吝啬的太阳,并不企望金太阳能给我们带来好运。至于那里的娱乐会馆,是有钱人发泄的地方;我们在河边溜达,时而唱着“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偶尔在梦中碰见聂鲁达。
也不能说金太阳于我们一点意义都没有,它起码是一个参照,比如打车到金太阳,就是说到王炳节牙科所,就是到天圣宾馆或者百威大酒店,就是到一个人少的彩票点。
金太阳,金太阳。当你连续喊上两遍的时候,你的喉咙里有金属的锐音,那是你的财富,任何淘金者都淘不去。
5、 观音楼
梵音像蝌蚪一样拖着尾巴,在中午的光中游弋;木鱼紧闭着眼睛,它看不见
自己的来世今生。
我也一样,看不见自己命运的螺纹。叩首,在蒲团上怀想自己成了神以后,人间那些不关疼痒的琐事,眼珠不再转动——神是死亡的注解。
哪一本经书上,写着苦难在人类心灵中的快乐?肌肤上的疼痛,一如一张纸烧在青铜香炉里,袅袅青烟就是世间的过眼烟云。
不知道这道门槛曾否被人捐过,不知道这楼阁上的风铃响自哪个清晨;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的三个生日。我今年很幸运,有两个生日,今年农历闰二月。
生日这天,我在观音楼捞起一只蝌蚪,我多么希望它“蛙声十里出山泉”啊!
在生物世界里,我有很多祈求;在佛界或者禅宗那儿,我没有祈祷。
此时,松涛漫上来时,杜鹃开得殷红如血。
6、天悦湾
天悦湾,圣母的臂弯。
我第一次到这里,是为了洗心,用道家的清空,用温泉的慈惠,用山色的碧翠,洗心。
我第二次到这里,是为了收心。心性放牧得久了,需要驱赶回去;心之形役不是一朵驯服的云,除了山水和禅的训示,它往往难以停伫匆忙的脚步。
我第三次到这里,完全是由于放心。我不是说天悦湾一尘不染,不是说她超凡脱俗,我是说开发出这方天地的人首先是从心灵出发,行经菩提林和达摩岭,唱着禅诗禅偈和法眼文益的妙曲,到达大别的圣水灵山,给众生指出了一处灵魂皈依的胜境。天悦湾不仅仅是一个花香鸟语的所在,她是神的心房、仙的心室,她是一滴空灵,一脉造化,她是另一部《六祖坛经》或者《蓝本易经》。
天悦湾其实离我们每一个人都很近,就像太阳和月亮,就像梦幻和祈愿,就像缘。当你和一切都无缘了,你还有天悦湾,天悦湾也有你。
那天,我到达天悦湾时,目光立即停在一片初夏的树叶上,和一只蜻蜓一起,我们翩翩起舞。原来,一个凡人的情和性、心和思,都是可以起舞的,只是,除了天悦湾,很难找到这样愉悦的散发着母性臂温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