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牵挂
少儿时代,我们就像那快活的小鸟,每天天一亮,就叽叽喳喳地飞出了老屋;一到中午和晚上,我们就又会像那小鸟还巢一样,纷纷地返回到老屋。老屋成了我们栖息的巢。它就像那磁铁一样,紧紧吸引着我们的身心。
那时,父母尚在,一家人相聚在老屋,热热闹闹,其乐融融。老屋永远充满着温馨、祥和的味道。我常常微微地闭上眼回想,那是一段多么美好时光啊!
可是,只从父母走后,兄弟姐妹们各奔东西,再也没有人来到过这老屋。我们与老屋渐行渐远,只是心头永远割舍不掉对老屋的那份牵挂。
前些日子,是母亲十周年忌日,我这才又一次回到了老屋。发现墙皮早已脱落,门漆早已退色老化,墙壁也多处开了裂缝,屋顶的瓦片,有的翘起,有的已经残缺。老屋显得那么孤单,那么落寞。我知道,老屋老了,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然而,这里的一切却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见到老屋,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走进前屋,站在中间过道上。记忆中,这儿是一家人消暑纳凉的地方。每当夏日来临之际,我们就会搬来小方桌、小板凳,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歇息,用餐。屋外树林里,不时地传来蝉噪和鸟鸣。屋内凉风习习,沁人心脾。有时,大人们唠嗑,我们则围绕在大人们身旁玩乐、戏耍。
西屋里摆放着一个大火盆,是用泥巴、麦糠和稻草糅合而成的,非常结实。这儿是一家人冬日里烤火取暖的地方,只从开了冬门,从早至晚从不熄火。
那一次,我在池塘里滑冰,一不小心,掉进冰窟窿里,棉袄、棉裤都弄湿了,冻得浑身发抖,在小伙伴们幸灾乐祸的笑声中,哭着跑回了家。来到火塘边,顿感春天般温暖。母亲在火塘边帮我脱下棉衣,用父亲的棉大衣把我裹住。她心疼地嗔怪道:“一天到晚疯不够,没这火塘你试试?看不把你冻扁了才怪哩。”然后,母亲将我的棉袄、棉裤整干水,双手捧着放在火塘上烤,直到烘干为止。
在这火塘边,父亲给我们讲过狼外婆,牛郎和织女等民间故事;外乡的说书人,也曾在这里给我们说过书。什么樊梨花,什么秦琼卖马等。神奇的故事,美丽的传说,我们常听得如醉如痴如迷。
来到小院,院子里长满了杂草,从前屋通往堂屋的石板路上已长满了青苔。小院满目荒凉,再也寻不着昔日的整洁与光亮,我的心不由得陡增一股莫名的落寞感。
那棵石榴树还在,只是多年无人修枝,有的枝条疯长,有的枝条已折断。当年,我们喜欢围着石榴树藏猫猫,也喜欢围着石榴树观赏石榴叶、石榴花。瞧那石榴花,一簇簇,一团团,一丛丛,每一朵都像一股吐焰的火舌。它的花瓣呈红色,花蕊呈黄色。那绿绿的叶衬托着火红的花,仿佛一个个火红、精致的小铃铛。那一次,我不小心,手面触碰到了叶子上的洋瘌子,疼得我咧嘴直叫唤。弟弟妹妹们赶紧端来清水,帮我清洗,但仍无法消除疼痛。
到了中秋,石榴成熟的时候,我们会在石榴树下争抢石榴。有时,会有人哭鼻子向父母告状,说谁谁抢了自己的石榴。父母大多会从树上再摘一个石榴补偿他。有时树上一个石榴也没有了,父母就会从谁的手中要过石榴,一掰两半,分别塞到两人的手中。
石榴树下,留下我们多少欢声笑语啊。
那棵葡萄树也还在,也是无人修剪,竟顺着院墙,爬上了老屋。当年,父亲在院子里搭有葡萄架,并精心修枝剪叶,那葡萄长得枝繁叶茂、蓬蓬勃勃。一到夏天,我们就会搬来小凳子,坐在葡萄架下,或读书,或纳凉,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休。还常常去捏一捏青青涩涩的葡萄,看看软了没有,能不能吃了。如果有葡萄捏着稍微软点,我们就会当即摘下,先尝为快了。等到秋天,葡萄成熟的季节,葡萄树上的葡萄竟所剩无几了。酷酷热热的夏日,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一眨眼就过去了。
院子的西墙边建有鸡舍,已破旧不堪。
当年,我们常见公鸡站在鸡舍上打鸣,那声音亮亮的、脆脆的,分外好听。也见过两只公鸡在院子里争斗。开始,我们出于好奇,站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并不去惊扰它们,待它们斗红了眼,头破血流仍不肯散去的时候,我们就不忍心了,赶忙走上前去,将它们给赶跑了。
母鸡也是喜欢叫的,有时“嘎嘎”地叫个不停,有时又“咯咯”地叫个不休。从前屋叫到堂屋,又从堂屋叫到鸡舍。声音特别大,似乎几里之外都能听到它的叫声。但我们并不讨厌它的叫声,因为那声音给家庭带来了生气,带来了希望。有时它在鸡窝里一叫,我们就忙跑过去看,会惊喜地发现一个带有血丝的、冒着热气的蛋。我们知道它功劳不小,就有意撒些瘪谷犒赏它一下。
石板路东边一米远处,有一个酱台,是用泥巴和石块垒砌的,已坍塌。酱缸已摔倒在地,跌成了几瓣。那个年代,酱是我们的家常菜。最常见的做法是把葱蒜、辣椒、生姜等佐料放在酱里熬。有时,母亲会将炒熟的花生米加入酱里熬,那酱吃起来,就甭提有多香了。有时,母亲会抓一小把干虾加入酱里熬,那做出来的酱真是又鲜又香。我们常常把酱拌在米饭里,或夹在发面饼里。我们吃得是津津有味。酱是天底下最为普通的一道菜了,母亲却让我们吃出了最好的滋味。
厨房在院子东边,我迈步走进去。看到灶台破旧了,桌凳也破旧了,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不由得又勾起我对过去岁月的思念。
想起寒冷的冬日,我们常常在灶堂前暖手。有时会在灶堂里炕花生,烤红薯。那花生干脆、喷香,那红薯香甜如蜜,曾烫得我们嗷嗷叫过。
记得母亲曾让我坐在灶堂前看柴火,等稀饭烧开了,将柴火灭掉,再把锅盖敞开一些。我却坐在灶堂前睡着了,稀饭潽了一地。
还记得碰到阴雨天,草湿漉漉的,难以燃着火。我们就用旧报纸、旧作业本引火,有时引着火还没烧几下,就又熄灭了。我们就趴在灶堂前吹火,灰烟呛得我们睁不开眼睛,一揉,更辣眼了,脸上却留下了一片片的灰渍。牛屎饼也难以引着火。在纸张引不着火时,我们会往牛屎饼上倒点煤油,还不行,就再滴几滴,直到点着为止。那年代煤油是用来点灯照明用的,很金贵。当父母发现煤油少了时,我们自然是要遭来父母的一顿骂的。虽然我们当着父母的面承认了错误,可下一次仍如法炮制。
小孩子是馋嘴的,我们就私自炸过油果。一般,我们先将和好的面捏成一个个小长条;然后在锅里放上油,加上糖,再将油烧开;接着把捏好的一个个小长条面,放入油锅里炸。十几分钟,就可以吃上又甜又酥的油果了。有一次,火烧大了,竟将锅里的油给烧着了,吓得我们慌了手脚。有的说快泼水,有的说快盖锅盖。我顺手盖上了锅盖,眼睛却死死盯着锅盖,看看火苗子会不会蹿出来。等了好久,不见动静,我就大胆地揭开锅盖,这才发现火已经熄灭了。我轻轻地拍着胸口,安慰着那颗还在“扑通扑通”跳的心。后来有人说,算你们幸运,要是泼上水,那就免不了一场火灾了。得到这次教训以后,我们再不敢私自炸油果吃了。
在这间小小厨房里,母亲曾给我们做过手擀面,南瓜疙瘩汤,红米茶,芝麻饼,锄头角,冷锅焦,小鱼锅贴等,这可都是那时代的美食啊,至今还珍藏在我们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想起小时候的事来,就觉得好笑。记得只要母亲一做饭,我们就会把手搭在锅台边,踮起脚,急吼吼地问:“妈,好了吗?快点啊。”母亲永远是那句:“快了,快了,看把你们急得。”母亲一旦做好,我们就会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大锅灶的饭,那个香啊,真的是无法言说!我微微地闭上眼睛,仿佛又闻到了那饭菜的香来。
这厨房留给我们多少美好的记忆啊!
走过长满青苔的石板路,来到堂屋前。抬眼望去,屋檐下挂着好几个马蜂窝,猛然间让我想起儿时的一幕。记得有一次,我用竹竿猛地捅一下马蜂窝,顿时,马蜂“嗡”的一声炸开了锅,疯狂地朝我们扑过来。我慌忙丢下竹竿,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抱头乱窜,但还是免不了被马蜂蜇。我的头、手背、眼皮都被马蜂蜇了,痛得我坐地号啕大哭起来。一照镜子,两只眼睛肿得就跟熊猫眼一样。唉,当年懵懂无知,有事没事总要去捅一下这马蜂窝,真不知道身上挨马蜂蜇了多少回过。
走进堂屋,看到家堂上的挂像与两边墙壁上的挂像都还在,只是破旧了些。但仍可以透过字画,想象当年张贴字画时,一家人的欢乐情景。
堂屋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子。这里是父亲会客的地方,也是一家人过年过节聚餐的地方。年夜饭最为隆重。八仙桌上摆上十大碗,按四三二一摆成个三角形,三角尖向外。八仙桌靠北一边放的四道菜,分别为鸡鱼肉蛋。鱼头要朝着家堂,并且大年初一到初三不能动鱼。菜摆齐后,满屋子飘着菜香,我们都微微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嗅一嗅,顿时馋得直流口水。
父亲说:“谁能看着菜,说说新年的心愿?”我指着鱼说:“ 我希望咱家年年有余”;二弟指着狮子头说:“我希望全家团团圆圆”;大妹指着鸡说:“我希望全家大吉大利”;小弟指着排骨年糕说:“我希望全家步步高升”。 小妹说:“都被你们抢说去了,我说啥哩?我祝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吧。”父亲高兴地说:“你说得最合我意,吃饭!”大家哈哈大笑,开心地吃起来。那欢乐的场景,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父亲的遗像摆放在家堂上,落满了灰尘。父亲一脸严肃,不苟言笑。
我曾犯过错,被父亲罚跪在堂屋。父亲则端坐在八仙桌边,吧嗒着旱烟,一言不发,直到一袋烟结束,他才慢腾腾地磕掉旱烟袋里的烟灰,叫我快滚。
就是这位看似冷酷的父亲,在一次我被一位大同学欺负后,他竟揪住我那位同学不放,一直把他拖到他的父母跟前,说:“你们的孩子比我的孩子大,不应该以大欺小。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逼得那位同学的父母当场向我们赔礼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父亲这才带着我离去。我知道,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一直在暗中呵护着我们成长。
我上初中的一年暑假里,父亲硬逼着我给水稻喷洒农药。我瘦弱的身子背着药桶直打晃,待走入稻田,两只脚深深地陷入淤泥里拔不出来,我急得直哭。父亲却不为所动,他冷漠地站在稻田边看着我,直到我把一桶桶农药水喷洒完。那次以后,我竟学会了打农药。我知道,父亲这是在有意识地锻炼我的生活能力。
母亲的遗像也摆放在家堂上,也落满了灰层。母亲慈眉善目,默默地注视着我。
记忆中的母亲,一直操持着家务。不论春夏秋冬,每天只要天一亮,母亲就早早起了床。首先把家里家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接着就忙着做早餐,待我们起了床,忙着洗脸吃饭,母亲又张罗着喂猪食去了。我们上学后,母亲又忙着刷锅洗碗了。我们脏了的衣服,她亲手为我们搓洗;我们破了的衣服,她常常坐在油灯下为我们缝补。正是由于母亲的勤劳贤慧,才使得我们身上能永远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也才使得我们的家能永远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记忆中的母亲,一直为一家人的菜篮子而操心。她的身影一直在菜园子里不停地忙碌着。什么黄瓜、丝瓜、瓠子、豆角;什么葱蒜、芫荽、韭菜、辣椒、茄子、青菜、辣菜、芹菜、西红柿;什么南瓜、冬瓜等,母亲样样都种一些。偌大的一个菜园子,竟被母亲给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即便菜园里有这么多蔬菜了,母亲还常常领我们去挖野菜,捡地皮菜,摘槐花,掐芝麻叶,揪红薯叶茎等。正是由于母亲的操持,才使得我家的一日三餐从没缺过菜吃。
我向着双亲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一躬,泪水早模糊了我的双眼。
走出老屋,来到前屋门口。记忆中,这里总会站着一条小花狗,每当我放学回家,它总会亲热地迎上来,嘴里发出“哈哈”声,尾巴不停地摇着,向我示好。有时,它会跳起前爪趴在我身上,跟我戏耍起来。有时,它会猛地一窜,去捉那落地的燕子,燕子则“唧”地一声,飞到了柳枝上。它只好无奈地吠几声,摇着尾巴走开。每到夜晚,我们总会被它“汪汪”的叫声惊醒,之后,我们就会踏实安稳地睡去。
老屋前有一方池塘,那水碧波荡漾。记忆中,这个小池塘带给我们多少欢乐啊。我们在池塘里游过泳,采过莲,捉过鱼,钓过龙虾。当然,也被池塘里的水淹过、呛过。可我们还是那么欢喜这池塘,即便是现在,我都想跳进去洗个澡,重温一下儿时的梦境。
哦,老屋,你让我想起了那回不去的从前,你让我想起了那梦魂牵绕的过去。你是我们成长的摇篮,你是我们避风的港湾。你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多少欢乐和力量啊!即便你哪一天不在了,我们也不会把你从记忆中抹去。
你是我们永远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