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洗澡
脱光衣服,大家都一样。说这话时,哥还是刚参加工作的楞头小伙,当时,我们泡在县城唯一的大浴池里,洗澡人很多,水面飘着一层油垢。这话我印象很深,每次洗澡,在那些虽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都赤条条的人中间,就会回味,觉得很不错,也喜欢这种感觉。后来,有几次在澡堂遇到单位的科长还有主任,却无论如何都“一样”不起来,依然战战兢兢,又觉得这话不对。再后来有过一些经历了,再看这话,感觉不靠谱。因为有些问题不是一层衣服的原因,也不是洗澡能解决的,它出在人的心里。
现在,哥已当了官,不知他还会想起这话吗?城里的浴室已经很多,你往哪儿一站,目之所及就有几家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建筑,门口停满轿车,要在以前,都不敢相信,这就是个洗澡的地儿,还以为是开什么大会呢。但我居住的那个旧式小区,估计一般不会有人进到这样的地方。而“脱光衣服,大家都一样”这句在浴室里彰显平等的话,变得空洞了,因为不同的人群在同一类浴室里遇到的机率已经很少。
我们那栋楼有个以前修自行车的,现在给人搓背,在什么“金海湾”,据他说,我们洗一年的澡,都不抵人家洗一趟澡,你洗澡就是洗澡,人家洗澡是享受,是一种“沐浴文化”,不好比。看来“脱光衣服”的说法早已过时。但我很怀念这句话,希望什么时候还能体味一下它所传递的让人舒服的感觉,可是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有一次,我到一个朋友家吃饭,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家浴室,在一条小巷子里。门口停了些自行车。墙涮得粉白,进到里面,我不想用“简陋”这个词,因为它特别清爽,光线亮堂,地是水泥地,大堂里就是些木头铺,有人吆喝,有人送水,有人打毛巾把子,还有个秃顶老头在给人修脚,整个热热腾腾的感觉,久违了。池里也是热气腾腾,闷,还有“叭叭叭”的捶背声,天花板有水汽往下滴,泡了一会儿,上去,有个小伙子给我递手巾把子,听说他就是老板,兄弟俩合开的,看着面熟,一聊,原来每次等孩子放学,都看到过,他儿子与我儿子一个学校。据说浴室原来叫大庆老人院(怪不得外面围墙上隐约有这字样),后来有人承包,经过好几手,都搞得不太好,到了这兄弟俩手中,居然还不错。票价只有三四元,不求豪华,只要干净,清爽,服务好,修脚师傅还是老县城浴室的,多少年的老人了。也没什么歪门斜道,说来很简单,恢复从前的感觉。有些老人在冬天几乎每天都来,形成一个圈子了,成为“浴友”,下去泡个把小时,上来,老哥几个唠唠嗑,哼几句,唱两声,听听收音机,恍若回到从前。
很快,我也成了这里的老客,来的多了,发觉年轻人其实也不少,他们躺在木头铺上,手机贴在耳边说个不停,自然嘴里不少的新鲜名词,让这怀旧的氛围一点都不沉闷。我还在这里遇到父亲单位的老局长,退了好几年了,还有我以前的一个办公室主任,刚退休几年,都是这儿的常客。据说这里有不少都是退下来的老头,开始有些奇怪,但细一想,又似有所悟:
人开始都差不多,后来不一样,再后来,又都一样了。
我又想起哥哥曾经说过的话。我想回去后,有个事情要办一下:约哥哥来这里洗把澡。
刊《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