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盈盈处

最初识得丰子恺，缘于他的散文 ，那些文字朴实而隽永，那种情怀婉转而绵长，那种情境让你满心沉浸、难以舍离。再后，则是看了他的漫画，线条简单明快，却富有生活气息，仿佛你的所有思绪、情怀和感触，都可以在这些漫画里寻到栖息之地。 　　丰子恺是大师，不管为人为文为画为师为心灵之境。不敢说自己在以阅读的方式观照大师、以文字的方式走近大师，只可说我在看着他的画，赏着他的意，瞻望着他画境内外的人生之境；这个时候，他不再是大师，他只是丰子恺，只是一个朴素的人，正在以朴素的简笔，勾勒着一些朴素的人生风景，传达着一些朴素的人生体味，诠释着一些朴素的人生道理；而我，则静立一旁远远近近地看着，并在这样的观照里，性灵舒展，心灵家园渐渐绵延、辽阔而丰腴。 　　丰子恺漫画之：眉眼盈盈处。 　　这副画很小，小到只有两弯秀眉、两汪眼目，一脉水痕，可淡淡荡漾的水波却将这双瞳浸润，将这双眉依偎，眉眼盈盈处，尽是秋水长天海阔天高。先生虽以黑笔着意，却是满页的碧绿，一江春水浩淼，水波粼粼，情意也正浓浓。
　　画作诗意本源于宋·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我以为，这不只是一首送别词，其意境深远除却于友之惜别，更在于别样的祝福：你我虽旦夕之间，两谙别苦，此情何堪？唯愿漫漫前路，山水共依，春意相随，而君之所去，也将是春意归处，万千女儿柔情，正如春深似海。 　　先生画意，淡去别意，只取相聚，单以一水相溢，仿佛画里画外眉眼盈盈处，尽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原来，这近似特写的镜头背后，蕴藏着盈盈千古女儿情。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自古女儿之美，美在外秀，更美在内慧，由外及内，无不动人心弦，启人心智。正如水，明净、澄澈、不事雕饰而自在流淌，清冽而不缠杂、安静而不呆板、婉转而不肤浅、遇百折而不回头，无论石缝岩隙，还是沼泽碱滩，水都能顽强地生存，一往地倾流。即便只是一滴露珠儿，她也会笑迎朝霞，熠熠生辉。 　　水最柔弱也最坚韧，她柔弱无骨却能滴穿岩石；最细微也最有力，她可以汇成江海也可以席卷天下；水循环不息并无常势，或为升腾为云雾，或沛然为雨露，或熏蒸为霞蔚，或冷寒为霜雪；但，无论怎么变化，都不会消弥自我。
　　孟子曰：“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水以自在的姿态一点一点浸满自己前行的路，不跳跃、不略过、不浮华、不奢靡、不自欺、不欺人，临万仞而不畏，映万艳而不媚，润万物而不耀，接云气而不傲。水可以温柔恬美可以波澜壮阔，可以嬉戏于清澈小溪一路欢歌笑语，可以澎湃于蔚蓝大海拍成惊涛骇浪，可以静默于如镜湖面摇曳风情无限，可以“飞流直下三千尺”浩荡为天地奇观，可以“不尽长江滚滚来”澎湃为千古惆怅，更可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朦胧成女儿妩媚。 　　恰如这，眉眼盈盈处。 　　当然，亘古山水相依凝固成不老的风景和传奇，山环抱着水水依傍着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女儿之柔美，更缘于青山之稳健、包容、呵护，才汇聚成水一脉柔情，缠绵为山水相依的风景。 　　倘可如此观照，那么，先生画意里，秀眉清瞳间荡漾的，便不只是“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的盈盈诗意，更是蕴含了山水相依刚柔相济的美意与恒永，仿佛这山这水，已不只是一山一水，而是人世间美的凝聚与浩荡。 　　辛弃疾《水龙吟》写独自一人登高远临，辽阔的楚天，一江秋水浩浩荡荡随天际而去，但眼目处竟是“玉簪罗髻，献愁共恨”，如黛青山，首把玉簪盘螺髻，一脉连绵献愁恨。他“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这“无人会登临意”几乎将一生壮志难酬的尴尬和无奈写尽，我只看到他将一腔惆怅化作漫天漫地的江水，一路奔涌喧嚣而去，他寥落的背影在我们的视线里渐渐淡出历史的尘烟，最后，英雄的泪，却要“唤取红巾翠袖”来抆。 　　我们很难说清楚，在一部部历史的剧目里，有多少这样让人潸然的镜头？有多少心怀壮志的仁人志士，他们终其一生在走着怎么样的历程？而在这些无奈与尴尬中，又是有多少红巾翠袖慰藉了他们孤寂寥廓的情怀？ 　　如此观照，先生画里画外，竟是无限风景，山水相依，本是一种可以恒永的相守。 [ 本帖最后由 如水 于 2010-6-10 15:32 编辑 ]